20年前,日本人是这样讲述中国摇滚往事的

2023-05-10 14:56:27


作者 ✎ Athin

编辑 ✎ 张主任


半年前,漫画圈里流传着一部「德国骨科」漫画《Lotta Rain》,打着新海诚推荐的旗号,作者叫松本刚。中文搜索引擎上几乎没有他的更多资料,只有两部作品。


《北京的夏》,初版于1993年10月


他的另一部短篇作品叫《北京夏》,设定是 1990 年夏天,一个正处在创作瓶颈期的顶尖乐队鼓手 Toru(徹),对日本摇滚非常失望,想去寻找灵感(莫笑,那时候音乐人流行去采风,仿佛打破铁幕是他们的使命),因为要办签证而来到北京。


每一代都有这样痛恨商业流行的摇滚乐手



音乐有着无形的吸引力。本来以为中国没有摇滚的 Toru 桑,偶遇到一个叫「绿」的女生,而她竟然是一个乐队的主唱,而这个乐队竟然叫黑豹


(←看左往右从←)


Toru 桑第一次听黑豹的演出,原作用了岛国漫画分镜的一贯套路:Toru 的侧脸在黑色背景中,高光打了一半;下一幅拉近视角,突出因惊艳而张大的瞳孔。



接下来的几幅特写里,他的眼睛就没有变小过。


演出场地是在第一代摇滚圣地——马克西姆餐厅


漫画描述的那种感觉,大概就跟真·黑豹乐队吉他手李彤第一次听窦唯唱歌的时候差不多……


霓虹人眼里的真摇滚,全都是泡沫?


82 年,北京青年丁武的美术老师生涯只维持了一天,便开始学习吉他、外出走穴。87 年,丁武和李彤组建了黑豹。


丁武


88 年丁武离队,黑豹需要新的主唱。李彤第一次见窦唯,是在北京石景山。第一耳听到台上这个长发皮衣青年的嗓子,李彤就认定他是黑豹主唱的不二人选。


长发的窦唯与黑豹乐队


3 年后,黑豹乐队发表了首张专辑《黑豹 I》。漫画中,Toru 第一次听到的黑豹作品,便是这张专辑里窦唯创作的《Don’t Break My Heart》。听这首歌,他仿佛能看透绿的灵魂。

绿的前任兼 soulmate 也是才华横溢的歌手,在前一年初夏丧生。在跟绿和黑豹的交往中,Toru 桑了解到,在中国靠玩摇滚不但赚不了钱,连生活都成问题。但是黑豹的精神和作品点燃了 Toru,他天马行空地提出,在绿前任去世一周年的那天,和黑豹在广场上办一场纪念演唱会。


在马克西姆餐厅认识的友人的支持和帮助下,这事儿历经周折居然办成了。他们在租来的卡车上创造了一个音乐乌托邦,黑豹从此成了摇滚英雄。



用拨片想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是作者的中二之魂在燃烧。但现实中的 1990 年有另一场演出,以另一种方式改变了黑豹。


1990 年,北京有 6 支乐队(宝贝兄弟乐队 / ADO乐队 / 眼镜蛇女子乐队 /唐朝乐队 / 1989乐队 / 呼吸乐队)计划在首都体育馆举办演出。


那时候报批上去的名字是「现代音乐会」,实则是北京摇滚、乃至中国摇滚乐这些蠢蠢欲动的萌芽们第一场集体阅兵


崔健的ADO乐队


中国第一支全女子摇滚乐队——眼镜蛇


作为成立 3 年的「」乐队,黑豹也想参加演出。众乐队听罢黑豹的排练,却只是对着他们的乐器说:你们的设备好,能不能借用?


那个夜晚,黑豹成员和现场几千名观众一起坐在台下。崔健的 ADO、高旗的呼吸、全女子阵容眼镜蛇,每个乐队上台都掀起了一阵浪潮。


等到唐朝上台时,丁武已经听不到乐器声了。现场剁坏了两千把椅子。


刚退伍入队的鼓手赵明义也是激动不已。但当他转过头看着他的队友们,李彤、王文杰,盯着自己的吉他、贝斯在别人手上弹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北京之夏》演唱会的结尾,乐队被逮捕,Toru被遣返回国。而现实中的黑豹,马上要开始经历火速登上巅峰、随即光速flop的几年。


「现代音乐会」之后,他们埋头排练、写歌。在北京出不了头,经纪人郭传林给他们弄来了祖国另一头的机会。


1991 年这场音乐会取名为「深圳之春」,和这座城市热火朝天的改革风潮相吻合 。 也是在这场演出上, 一个叫 Leslie 的香港人邀请他们吃宵夜,并毫不掩饰地提出签约。


五个北京小伙完全没想到,半年前连上台机会都没有,半年后会成为 Beyond 和王菲的师弟。


后来的事谁也想不到


马不停蹄地录歌,宣传打榜。专辑《黑豹 I》成为香港电台周榜冠军,国语冠单《Don’t Break My Heart》风头无两。从初入港的籍籍无名,到离港时有歌迷送行,Leslie陈健添独到的眼光和香港娱乐业高超的造星能力和效率帮黑豹们瞬间走上人生巅峰。


黑豹与Beyond


松本刚大有借北京摇滚乐的纯粹、真实和勇敢,暗讽日本的流行乐队之意。然而同年代的北京摇滚乐队里,不论从旋律、主题还是外在形象上,黑豹恰恰是最流行的。


短发的窦唯与黑豹乐队


窦唯出走后 , 滚石不再和黑豹续约 。 


93 年, 栾树担当了《黑豹 II》的主唱,全国巡演造成轰动,观众烧衣服烧报纸,剁坏椅子,黑豹上了数个场馆黑名单。


94 年,栾树玩马术去了,秦勇接任,乐队签约日本 JVC 唱片,发行《黑豹 I》海外版。


96年,黑豹 III。


98年,黑豹 IV。


04 年,黑豹 V......黑豹没有停歇,却越来越少人能说出后来发行的几首歌,更少人知道新主唱叫什么名字。


某媒体做过的一个专题封面……


初代元老丁武在另一个时间段,经历了几乎相同的轨迹。


毕业于北京工艺美术学院美术系的丁武视乐器为艺术品。那时王府井有一家琴行的橱窗上挂着全北京唯一一把电吉他。


每经过那家店,丁武都对着这把橱窗盯足半小时。


他打零工,画风筝卖,一年多后把那把蓝色国产电吉他抱回了家,第三次拾起他的音乐梦——唐朝。


这张专辑至今仍是中国摇滚难以超越的高峰

再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张培仁从引进崔健《一无所有》的爆红中尝到了甜头,开始对准中国摇滚的下一批明日之星。录制、宣发、演出,唐朝、窦唯、张楚、何勇,从出租屋里摇身一变成了语境下的 rockstar。


采访中的语出惊人,舞台上的惊世骇俗,可以说是个性使然,也可以说是公司顺水推舟的人设运营。没有魔岩的包装技术和宣发手段,这些北京小伙不知还要在轰隆隆的车间排练好几年。


94 年的红磡演唱会,就像是魔岩攒的一颗超大玉螺旋丸,把不到十年的中国摇滚乐精华,一次性消耗殆尽。


「魔岩三杰」与唐朝乐队登上香港《号外》杂志1995年1月封面


一直到 2004 年,红磡辉煌的十年后,也是张炬去世的九年后,张培仁才敢再次面对这些这帮昔日兄弟。


这十年,他参加了张炬的葬礼后,被公司从魔岩调回滚石总部,承担「更重要」的业务,刚打算挑起魔岩的招牌再来,整个工业便被MP3打垮了,接下来就是四年焦虑症。


这十年,何勇在首都体育馆上一句「XXX你漂亮吗?」后,再也没出现在北京的各大舞台上,02 年他在家里玩火,把自己玩进了精神病院;丁武住在后海休养生息,98 年在京文唱片发行第二张专辑《演义》,反响平平;窦唯继续在魔岩发了《艳阳天》和《山河水》后,正式走上实验的道路。


子曰的秋野说:是魔岩他们害了中国摇滚乐。摇滚扎入中国的土壤,从 86 年一首《一无所有》横空出世往前数 2 年,崔健的七合板乐队开始,不到十年就迎来爆炸式的辉煌期,或许就和 07 年年轻的 A 股一样,全都是泡沫。


 「破格摇滚乐」,大破却难大立?


网上还流传着 1998 年日本 TBS 电视台采访 A Boys (Anarchy Boys) 的一段视频,标题名为《北京破格摇滚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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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钱」、「女孩」,在后台,主唱沈岳贴近记者耳朵扯着嗓子,盖过音响声回答,然后露出邪魅的笑容。


在不到十分钟的片子里,他的镜头从不缺乏表情包:揪起嘴唇上下掰开、咧开嘴只睁一只眼睛、就连睡眼惺忪的歉意笑,都透出大方和无忧无虑。



把 punk 翻译成「破格」确实很有韵味,彼时的朋克,从衣着、发型到台风、音乐,都很破格,也很小众。那时的五道口还不是宇宙中心,却是他们淘打卡碟、古着装的天堂。


就是这个时候,吕玻一不小心让自己担上了中国摇滚承上启下的历史任务。


1997 年,《音乐天堂》的第五个年头,张有待在北京音乐台主持《新音乐杂志》,张炬离开大伙两年了,吕玻在天蝎文化参与完成《再见张炬》合辑后,决定开一家小酒吧,让朋友们有地方聚聚。


这一年元旦,吕玻的新酒吧在五道口开业了。好友唐朝乐队做免费的开场演出。


之后也偶有乐队来演出。直到几个头顶鸡冠的少年出现,这家以垮掉派诗人金斯堡的《嚎叫》命名的 club,才不小心开启了记录中国朋克的历史使命。


另一代摇滚青年的圣地——嚎叫俱乐部


肖容就是鸡冠少年之一。肖容第一次听 Sex Pistols、Green Day 是在有待的节目里。从此他对朋克的热爱,超过了唐朝、黑豹。在脑浊之前,肖容和景山中学的同学组建了碳溶液乐队。


肖容


另一位鸡冠少年沈岳来自北航附中,从开始和脑浊混在一起,到试着写歌和唱歌,最后组建了 OI 风格的 A Boys。他们与脑浊、反光镜和 69 乐队并称「无聊军队」。


1997年4月8号的那个夜晚是一个开始。


反光镜、A Boys、脑浊、69 的和弦冲击着观众的神经。人们从来没有在现场听到原汁原味的 OI PUNK、SKA PUNK,却仿佛与生俱来就学会了混 LIVE HOUSE 的正确姿势。原本容纳百人的小空间挤了近两百人,跟着快速的鼓点跳动、冲撞。


这可能是张炬去世后,吕玻再次感受到那股久违的激情。


1998年底圣诞节「嚎叫之夜——地下朋克圣诞大阅兵


「无聊军队」的盛名悄然在五道口传开了。脑浊甚至拿到了 Levi’s 欧洲区的广告合同。


在这支 40 秒的 TVC 里 , 脑浊被「Banned from playing live」, 只能蜗居在四合院里演出,肖容穿着 Levi’s 的紧身裤在墙上墙下玩命地蹦,配合广告词「free to move」,李家牛仔裤的超强弹性呼之欲出。


脑浊乐队 Levi's 广告


女高中生王悦,也是追随这几支乐队的迷妹之一。


1998年,她的全女子乐队挂在盒子上的处女秀还是在不会调音、没有排练的情况下,就在中外记者面前噼里啪啦地演完了。


1999 年,挂盒登上了美国新闻周刊的封面。



杂志上,三个肤色发亮的亚洲脸孔围着几个黑色的单词。最大的几个字是「China: the limits on freedom」。下方的副标题是「Anything goes -- as long as it’s not political」。


那个年代的朋克,或许就是处在 limits 边缘那微妙的境地里,如日中天又不温不火着。说不火,国内外演出发片的履历也不少;说火,真正被人记住的歌、高光时刻有多少?


在访谈中, A Boys,临时被取消了。沈岳觉得是因为他一上台就口无遮拦:「我爱我的音乐。如果音乐一起来,我可能会疯,我不知道我会说什么。」


话音一落,镜头切到北京城郊,前景横着一台骚蓝色摩托车,一辆拖拉机乘着烟尘突突突地缓行。快速 zoom in,几个男孩东摇西晃地走来。


跟这 A Boys 面对的惨淡景象相比,洋气出道的脑浊始终走在国际化的康庄大道上。


2002年,Bad News 日本公司为他们发行了第一张专辑《Turn on the Distortion》;次年将他们正式签为旗下艺人。在 07 年回国发行《Coming down to Beijing》之前,他们的唱片都只在日本或美国发行,也找不到几首中文歌。


而在这几年里,69 没了,A Boys在日本发了一张专辑后,沈岳爱上了电子乐。只有反光镜还举着大旗风生水起,但是举得再也不是无聊军队


多年以后,反光镜从还我蔚蓝变成只有音乐才是我的解药,成功进驻工体,跻身体育馆乐队,人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是无聊军队


反光镜乐队演唱会


2013 年,肖容唱着《永远的乌托邦》。2014 年,他在微博毫无征兆地发出解散声明,一走了之。现在他有自己的工作室,发行了个人单曲,上班弹钢琴,下班接孩子。


而吕玻早在2011年就旅居海外,离开了音乐界。


他说:「我已人到中年,不再是混在五道口的戏果儿愤青,人可以一辈子只干一件事,也不能一辈子就只干一件事。」


隐居北欧漫画家吕玻的作品


2017 年,换了第 6 任主唱的黑豹发行了第 7 张专辑《本色》,并凭借保温杯事件赶了一波热搜,顺带清了一波三十周年演唱会门票。


回顾是传说,展望是个迷


《北京的夏》,可以说大概只是岛国二次元从业者的集体发挥,说的还是少年jump 系的那种热血故事。Toru 的原型,漫画故事原作,也就是亚洲鼓魂 ——Funky 末吉桑。


「黑刀」丁太升采访 Funky 末吉


他在黑豹初创期加入,在最辉煌顶端没蹭着热点,发行专辑也没火,后来给唐朝打鼓、给许巍打鼓、给杨坤打鼓、给布衣打鼓,不离不弃,陪伴中国摇滚乐度过了 20 年。然而回忆起中国的鼓手,没有人敢绕过这个名字。


Funky 末吉的自传《奉献给中国摇滚的半生》


另一个名叫香取义人的日本人,在电视看到崔健《飞了》的MTV后,像 Toru 一样,觉得中国摇滚才是真实的摇滚,然后跑去唱片店买了《红旗下的蛋》。


1998年,香取义人也来到了北京留学,有大量机会接触到中国摇滚。在北京和上海生活工作之余,他建立了一个网站:Chinese Rock Databasewww.yaogun.com



在这个最大的中国摇滚数据库里,能看到他从各个渠道找到的数千支乐队的信息,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现场,哪怕是昙花一现的不知名乐队。


不过网站自2012年以来就没有更新。最近曾发电邮询问,香取说正在做一个新的网站。也许没什么必要吧,毕竟,也没有太多新鲜事。


回顾是传说,展望是个迷


在采访 A Boys 的节目最后,主持人和嘉宾说了句「卡哇伊」,语气和那种给大爷大妈上班族们看看世界各地的奇人奇事的晨间节目差不多。观众看完这类节目就出门搭地铁,生活如往常一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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