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二)

2023-05-10 14:56:27


二    无聊

 

另一个傍晚,同样的时间,我再次走进草丛中的那块大巧克力。

这回门内模特的造型风格和上次的迥然不同,迈克·杰克逊和哈姆雷特变成了奥特曼和蝙蝠侠,卡门和玛丽莲·梦露变成了芭比公主。模特们还是不说话,只各自不停脱换衣服,一会儿挂上盔甲,一会儿捆上翅膀,一会儿披婚纱,一会儿穿泳装。


我在一只黄眼睛前,摁下了今天的心情:无聊。咔滋,一张绿色的薄饼弹出。健康食品。还是有机的。“闭嘴”,薄饼的鼻子上写着,是隶书。无聊,无话可聊,既然如此,就闭嘴。叫人闭嘴是严厉的,隶书最合适。这回电脑也比我聪明。

顶着闭嘴,我体验到了孤独,因为谁都远远地躲着我。我站在大厅中间,呆呆望着一群群高的矮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悲伤和绝望,他们涌动的脸皮像一个五颜六色的海洋,鼻梁上晃着的正楷隶书魏碑行草像一条条小鱼,海洋和小鱼全涌向远方,留下我孤零零地站在干涸的海床上。


我百无聊赖,又有点委屈和生气,靠在一条裂缝上,不想进,也不想出。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喜欢上那些鱼鳍了,喜欢被它们扫两下,摸两下,刮两下,感觉温暖极了,美极了,甚至还有点激动。体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在各条裂缝来回钻了几十次,被各种鱼鳍爱抚了几十次。我尤其喜欢斗鱼鳍和飞鱼鳍,它们最温柔,旗鱼鳍也很喜欢,它凶巴巴地刮我两下,我马上就会快乐到心里去。

后来,我让一条柠檬黄的神仙鱼鳍抱了一下,进入一条隧道。



这条隧道里的宝贝儿比上条的多了许多,这可以从房间和包厢的名称看出来:赛歌室,比武室,游戏室,狂欢室,放纵室,敲锣打鼓室,乒呤乓啷室,等等,全是集体活动场所。其中游戏室最多,放纵室也不少,我一抬眼,游戏85室和放纵60室就跳进眼帘,可我觉得这两种不够刺激,只有足够的刺激才能把无聊变成有聊。我打算先去看比武。


走进比武3室,只见两个“空心人”在室内腾跳,一个举着大刀,一个握着长枪,大刀的刀柄上挂着一串红穗子,长枪的枪柄上也挂着一串红穗子,大刀“呼”一下把空心人1号的眉毛削了下来,长枪“嗖”一下把空心人2号的一个脚趾甲挑走了,空心人2号惨叫一声,挥刀切下空心人1号的半片耳朵,空心人1号拾起掉落的花瓣似的耳朵,嚎啕大哭:啊!她最喜欢抚摸我的耳朵啊!空心人2号也找到了自己的脚趾甲:啊!她给我修剪过的指甲啊!两个空心人扔下大刀和长枪,掐到了一起:是你让她离开了我!是你让她离开了我!两人掐完就抱着痛哭:我们都失去她啦!我们是同病相怜的鸟啊,兄弟!于是空心人2号给他兄弟种上眉毛缝上耳朵,空心人1号给他兄弟粘好脚趾甲,彼此鞠过一躬,又拾起武器,再次比武。


看完空心人的第十二次比武后,我来到赛歌2室,感觉挺无趣,无非是失恋歌曲大擂台,而且冠亚军的定夺标准也很不统一,有的赞成唱得眼泪流成河者为胜,有的赞成肢体扭曲得最不像人者为胜,有的认为声音听着让人一会儿发烧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出疹一会儿冒痘的为胜,还有的认为该让唱到尿失禁的得第一。

赛歌6室就有趣多了。这儿至少有上百号人,全都光着上身穿着热气球似的七彩裤衩,整整齐齐列成四列,鼻梁上一色写着“乖乖”,全是狂草,一瞧去就是一支乐曲。这一百号乖乖像要接受阅兵似的直挺挺地站着,没唱歌时是稍息,唱歌时就操练。他们有时合唱,有时联唱,有时轮唱,有时对唱,就是不搞独唱,我认为这个决策很英明,独唱又单调又闷,扫兴。他们合唱时全体立正做扛枪样,联唱时全体扛着枪原地踏步,轮唱时摆起一只手操正步,对唱时扛枪小跑,很是热闹。尤其奇妙的是,他们唱的歌大家耳熟能详,可语言却谁也听不懂,有些语言像鸟嘴发出的,有的语言像野兽发出的,有的语言像鱼类发出的,还有的像老天爷发出的,也有像地母发出的,总之,奇妙之极。这些歌声汇成一条条气流,气流长短粗细色调各异,在房间的上空交汇,形成一幅气流鏖战图,吞食了小气流的大气流逐渐壮大,最后变成了空中之王,发出那条气流的乖乖就是冠军。不过,当他们抬头找冠军时,气流便因仰头卡住而断开了,因而一直没法找到气流的发明者,乖乖们就只好一直唱歌,一直操练。


狂欢室也相当有气势。比如狂欢9室,简直是一个世界级的大舞台,展示着世界各族人民各个时代各个阶层的舞蹈,芭蕾舞,踢踏舞,手绢舞,彩带舞,爵士舞,华尔兹,探戈,秧歌,扇子舞,伦巴,恰恰恰,桑巴,孔雀舞,,竹竿舞,迪斯科,牛仔舞,等等,等等。当然,舞蹈家们都各具个性和创造力,给世界各类舞蹈增添了许多幽默元素,造出了喜剧的效果,比如芭蕾舞,表演艺术家把手置换成了脚,把脚置换成了手,转起圈来憨态可掬,一起转更是可爱无比。再比如扇子舞,艺术家们在脑袋上插了一圈,脖子上挂了一圈,腰肢上捆了一圈,两手腕和两脚踝上各扎了一圈,最有想象力的是在两上各开了一圈,屁股上不仅每瓣各开一圈,还在外围开了两大圈,形成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重重韵致,跳起来风情万种生动撩人。还有上半身跳孔雀舞,下半身跳踢踏舞的,也有左半身跳华尔兹,右半身扭秧歌的,还有前半身跳手绢舞,后半身跳恰恰恰的,还有一边跳探戈一边脱衣的,有一半人跳着跳着把衣服全跳光了,有三分之一的人跳着跳着就翻起跟斗来,然后进入体操比赛(有几个是拿了竹竿来比赛跳高的)。



乒呤乓啷室比以上各室都刺激,不过我不十分乐意呆得太久,虽然无聊,我还是不想被砖头砸破脑袋,被铁锹割断脖子,被利剑射穿心脏,更不想被一地的碎玻璃碎木刺大头针细钢钉扎上,那东西小得肉眼看不清,只花花的闪着扎眼的光,要是让它们在体内自由翱翔,真是找死了都找不到,这样被弄得半死不活的,还不如被铲子一下割断脖子好。再说,房间里间歇爆发的各种笑声和呐喊声,让我很是头皮发紧汗毛直竖。


一转身,我撞进了敲锣打鼓室3室,这里正在上演抢亲,房子很大,装着好几支抢亲队伍,有男人抢女人的,也有女人抢男人的,有抬着轿子打着大鼓去抢的,有搭着人梯敲着铜锣去抢的,有提着铁笼镇着铙钹去抢的,有开着拖拉机播放着交响曲去抢的。抢亲的新郎和新娘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妹妹找哥泪花流”等等,像山贼似的大摇大摆走在队伍前头,被抢的新娘和新郎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啦,西瓜大又甜啦,那里住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等等,羞答答俊朗朗地躲在洞里坐在门边。亲总是被抢到,可房总是没洞成,因为每次抢完还没来得及洞房角儿就嚷着换过来再抢,彼此抢上十次八次,也有嫌不过瘾抢上百八十次的。



欣赏了这么多俱乐表演,眼睛好像碎了一般发花,耳朵也好像碎了似的嗡嗡响,嘴巴也因闭嘴太久发麻发凉,脑袋和心脏也好像碎了似的空无一物。这么发着懵,我突然撞到一个湿漉漉清凉凉的柔软球体上,这球体比我大两倍,黑不溜秋的,发着亮,还有清泉默默流淌,我在它的中心看到了一个“闭嘴”,这是今晚遇到的唯一一个同类,我有点小兴奋,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朝我挥了挥手,我碰了碰她的手,她也碰了碰我的手,我对她张牙舞爪,她也对我张牙舞爪,原来她就是我,,闪着棕色的光,时而聚拢时而发散,诡异异常。这让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跑,跑了好一阵才敢回头,横在背后的是一只含情脉脉的黑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笑,眼睛上方的眉毛由几个水草似的字组成:放纵28室。我很想倒回去看看,这只眼睛“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实在具有销魂摄魄的威力。只是我已被别人的俱乐搅得疲惫异常,此刻只想见到家里那张柔软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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