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一律的圣母心，看醉了各路吃瓜群众。所以，我们格外怀念面对相似的境况时，那仿佛清流一般的异样声音。

我至今记得先锋作家刘索拉在前夫求和时，扔下的铁骨铮铮的一句话：“后边排队去！”

01.

说起名门痞女，大概都会想到洪晃，但刘索拉更是不遑多让的“狠角色”。在很多人的眼里，她是上世纪80年代文化精英的代表，常与陈丹青、阿城、北岛一起被提及。最恃才放旷的王朔，是这样形容她的：“她有一大堆真的东西，是一个有作品的大师，我话放这儿，也许大众接受她还有一个过程。谭盾跟张艺谋挺像的，从古典里面拿太多了，急功近利之心溢于言表。她就真的很沉得住气”。

刘索拉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爆红是因为她的处女作《你别无选择》。此前她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她跟谭盾是同班同学。1983年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她为影视戏剧创作的曲子，曾被金鸡奖提名，她的钢琴独奏作品也在全国钢琴创作比赛中荣膺大奖。此外，弹、唱俱佳的她也在北京举办过独唱音乐会。

如果循此路径下去，她也许就此成为一名优秀的作曲家、钢琴家抑或歌者，但她骨子里的“不安分”因子时时“作祟”，徜徉于音乐的丛林时，她又信马由缰地拐向文学芳草无垠的碧野。

1985年，刘索拉发表代表作《你别无选择》，这部小说以一所音乐学院为背景,描写了一群看上去似乎躁动不安、放纵狂妄，实则是在历史转型期受各种现代思潮影响，充满了活力、朝气和叛逆精神的大学生的学习和生活情景，塑造了一群不可思议的人物形象：疯狂又克制，离奇而现实，荒诞却充满共鸣......

小说发表后获得了全国中篇小说奖，但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人认为这篇小说是我国小说界一反传统叙述方式而采用现代派表现手法的一个大胆的尝试；反对者则认为她着力表现的不过是“迷惘的一代”和“垮掉的一代”，荒诞不羁，阴暗颓废。在当时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大行其道的年代，她小说的“叛逆性”与“非主流”可以说搅动了一池春水，并引发了“刘索拉风”。王蒙对其评价是：“刘索拉的小说在1985年出现是一个先锋性的，并非偶色的现象。它具有一种不满足的勇敢探索的深长意味......哪怕是在闹剧的或自嘲的外衣下面，他们发出了自己的杂沓的却也是动人的青春的声音。”

声名大噪的同时，也遭遇了来自官方的严厉批评，认为这样的作品不能推广。最困难的时候，她的父亲如此鼓励她，“你相信你做的事情，你就往下做，我在你背后支持你。”

1968年，，母亲也于同年被关押。直至1978年，身陷囹圄的两个人才得以平反昭雪。这时，他们都已经是白发苍然的老人。

十年囚徒，身心遭遇重创，等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出狱后难免变得畏葸懦弱，但她的父亲仍在需要强大支持的女儿面前，为她义无反顾地撑起一片天。

这样的硬骨，又移植到女儿身上。

她说过，我这一辈子，怎么难怎么走。

《蓝天绿海》剧照

1987年，她根据自己另一部获奖小说创作了第一部摇滚歌剧《蓝天绿海》。彼时，她才32岁。同年，受美国政府邀请，她坐着商务舱去了美国，带着保镖和翻译，最高规格。名利绕身还能保持清醒，是她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02.

1988年，刘索拉旅居英国。在英国，有个代理向她面授机宜：“在英国出名很容易。靠你这张脸我们就能把你培养成一个东方明星，你太容易变成一个东方洋娃娃了！”听到这句话后她非常反感，于是决然赴美。

她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重重地扔下了一枚石子，不期然打破了那厚厚的冰凌，看到众人为之惊艳或嗔怒或不屑的目光，她莞尔转过身去，又去玩她感觉更有趣的事情。

在美国，她听了朱尼·威尼斯的演唱会，“蓝调出乎意料地打中我，一枪把我撂在地上。”第二天她便背起行囊去了美国的孟菲斯——黑人蓝调的大本营。

她住进当地的一家小旅馆，那里是黑人音乐的中心地带，聚集着很多地下黑人音乐家，在他们身上又羼杂着吸毒者、妓女、赌徒甚至的角色。但她却对他们毫无偏见与歧视，与他们“厮混”在一起：“这里面就有黑人的蓝调精神，一种别样的人生观。”

不久，她便发表了先锋唱片《蓝调在东方》，用蓝调的方式演绎“伯牙摔琴”的故事，也在《拼贴》《六月雪》《缠》等作品中探索出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元素，却独具其个人特色的前卫新音乐，被英美权威音乐杂志作为焦点聚光唱片推出。

，认为这是“感人的、无拘无束的人声，带有戏曲的影子，和民族小调的特色；索拉女士的声音，可以表现出童贞或是狠毒、柔美或是凶猛….”勾勒出了刘索拉的音乐张力。

1991年，在世界音乐节上，刘索拉与一支别具特色的乐队邂逅，他们的特色演出让她止不住地心旌摇曳：“我一定要做成一个乐队”。

六年后，她如愿以偿，成立了“索拉与朋友们”乐队，混合了民乐、摇滚爵士乐及新音乐的风格，这支乐队曾在1999年北京爵士音乐节上一鸣惊人。

但这支乐队的发展步履维艰，真正有起色，是在2003年，当时在德国现代音乐节作为开幕乐队演出，震撼全场，其别开生面、耳目一新的呈现令德国媒体刮目相看：“这样的全球化完全可以对西方置之不理。”

多少曾经叱咤风云、辉煌一时的乐队，在经年之后都纷纷作鸟兽散，但她的乐队却自诞生之日起做到如今。有的队员离开，便有新的成员填充进来，但作为核心的“魂”——刘索拉——始终都在。

为了给乐队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从798租用的工厂迁出后，她通过朋友拿到一块地，大喜过望之后便“磨刀霍霍”，亲自上阵，既当设计师也当建筑师，很多时候不眠不休，但眼里始终闪着灼灼光芒：“当时第一件事，就想着得盖一个够大的房子，我们乐队能进来排练。”

在音乐学院上学时，她是听鲍勃迪伦不可自拔的叛逆青年，拒绝一切循规蹈矩。但踏出国门后，在英国学摇滚、在美国浸泡爵士与蓝调，这些经历却逆向激发她去找寻自己身上音乐的根，然后蓦然发现，根，其实就是骨子里沉淀的文化基因。

千山万水踏遍，林林种种荣耀历遍，她终于发现，那些抹不去的徽记：古长城的烽火、什刹海的倒影；秦川大地的浩荡雄风、曾经沙场的鼓角铮鸣......皆是无法剔除的“胎记”，它们经常提醒着她，哪里才是真正安放灵魂的故乡。

所以，刘索拉自归国之日起，便立志想把音乐玩出精髓来。她带领乐队行走于名山大川、通衢阡陌之间，寻找属于自己的最美妙的声音。“回国后，我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自由阶段。是一种不受任何音乐局限的自由。但这并不是简单的‘玩儿'，因为我经历太多挣扎，太多坎坷，太多失败，甚至会听到你要的那声音和你说‘你死去'。哎……太美了，又太苦了！”

在太美和太苦中载浮载沉，她仍是那个投入到忘我的世界中，流连忘返的“痴情人”。

她对音乐的执著，曾让西方的评论界将其定位为“疯狂的音乐家”，甚至有人说她是“疯子”与“巫婆”。刘索拉坦承：“做文化千万别想取悦任何人，那样最终是死路一条，我凭借的是情感。”

如今年过六旬，这在人普遍的认知里，早该是一个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阶段了，但她仍在个性十足地与音乐把臂神游，仍语气铿锵地说她不会妥协，这让来访的记者对其肃然起敬。

“你觉得自己老了吗？”

“我没觉得。我不介意被叫老太太，我不在乎。对于岁数这事儿，我没有概念。”

所以，她依旧包着花色头巾、穿着黑色皮衣，黑色长裙加黑色靴子，笑起来时嘴角会露出梨涡，眼神清亮，瞬时令人感觉山明水媚。

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不把自己活成目光浑浊、形容枯燥的老朽，这是她的骄傲。

但更令她自豪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乐队，就一个。”

03.

这样的乐队，就一个！如此“自诩”，绝非虚妄之语，不仅在于他们的表演将东、西方的音乐精髓融会贯通，却催生了更具化的个性表达方式，同时亦源于他们一贯秉承的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

音乐如此，在感情上，她更是身体力行。

她当年爱上同门师兄的时候，觉得才气纵横的他简直是通体发光的夜明珠。然而这段堪称天作之合的感情却在几年后土崩瓦解。影影绰绰的传闻，在当事人那里却再清晰不过，刘索拉对此三缄其口，之后迅速地结束了婚姻。

在异国他乡，她长时间蜗居、独处，远离很多无谓的圈子。落拓不羁，遗世独立，却向艺术祭献她源源不断的激情。

在她的观念里，女人一定要独立。如果一个女人没有独立的精神、独立的意识，就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

只有不断提升生命的品质，让灵魂站在高处，你才能和这个世界进行平等对话，才能拥有在感情上的自主权。

刘索拉回国后，看到满大街漂亮的女孩，然而接触之后却不免大失所望，她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姑娘，外表时尚的太多，但“思想独立的太少”，“我经常听到有姑娘抱怨，‘某某问题没解决，是因为某某东西还没买’。买东西就能解决问题，那要脑子干嘛？！”

在她看来，如果女人只想嫁个好男人，只想如菟丝花一样去攀附，而不是首先经营好自己，那么，悲剧一定等着你。

一言以蔽之，倘若你不能人格独立，精神独立，不能自成王国和自给自足，那么，你即使坐拥天下，也会终日惶惶于它的失去。

因此，安全感，从来不需假于人手，和任何的嗟来之食。正如刘索拉面对前夫的态度。他们离婚后，刘索拉在文学界和乐坛上风生水起，前夫想重归旧好，她扔下一句：“后边排队去！”

花开几多时，春风解人意。所以，你呀，你！后边排队去！

而那匍匐于尘埃里的爱啊，怎及你当年那无比傲娇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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