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调专访 他帮黑豹唐朝＂混”出了神碟,他说和窦唯合作是高级乐趣,听＂混音王＂颜仲坤讲摇滚往事

2023-05-10 14:56:27


如果你是唐朝、魔岩三杰、超载的歌迷，会经常在专辑内页中发现一个名字——颜仲坤。
颜仲坤工作照。

当年滚石唱片魔岩厂牌杀进国内，做出来中国摇滚乐队史上最为光芒万丈的几张专辑《唐朝1》、《黑梦》、《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垃圾场》、《超载1》……不管各自风格有多么特立独行，混音师只有一个，他就是颜仲坤，而他手下最新的作品，就是摇滚教父崔健的《光冻》，刚刚在第27届金曲奖拿下“最佳演唱录音专辑奖”。

在一张专辑中混音师是做什么的呢？就好比是一盘番茄炒蛋，如果词曲是番茄和蛋，编曲就是配菜师，多大分量以及需要哪些配料调料，而混音师就是掌勺的厨师，负责把这盘菜炒好。
#混音师日常#超载的专辑混音，颜仲坤的制作笔记本与混音台轨道分布。

#混音师日常#每首歌混音完毕后，颜仲坤会把轨道名称胶带贴在后墙上。这是超载的专辑混音，十首歌完成！

日前颜仲坤出现在广州担任2016滚石原创乐团大赛决赛评委，滚石唱片和中国原创乐队的关系错综复杂，颜仲坤作为重要的幕后功臣是直接的参与者和亲历者，让很多摇滚青年热血沸腾的“94红磡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颜仲坤就和录音师金少刚一起坐镇调音台，他见证了中国摇滚乐的石破天惊和辉煌卓越，也目睹了凋零、失落和一蹶不振。

在做评委的间隙，颜仲坤接受了着调的专访，他坦言，一度对中国摇滚乐的发展不抱任何期待，但历史就是这样吊诡，滚石联合阿里音乐又重新组织了原创乐团大赛，诸如“每个星期二下午”等乐队的出现以及年轻人的观念转变又让他重新看到希望。

颜仲坤在广州活动现场。



采写：老丁 实习生 钧



1
给唐朝窦唯们混音前，和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颜仲坤注定和中国摇滚有不解之缘，当年窦唯还作为主唱的黑豹乐队录制《黑豹1》，他就是制作人李振权的混音助理，当年中国内地的摇滚乐以及原创音乐环境还是一片蛮荒，诸多幕后工作人员多是来自台湾地区。

做了9个月助理之后，颜仲坤被制作人贾敏恕在半夜三点打电话求助，然后开始做《唐朝1》；再后来就是被李宗盛挖角，直接进入到滚石制作部制作“魔岩三杰”。
录《浪漫骑士》期间，颜仲坤(右)和唐朝老五在录吉他时扮起了鬼脸。

做《黑豹1》时颜仲坤就领教到窦唯超厉害的Vocal，而与黑豹乐队西式流行金属不同，唐朝乐队就已经有了很多中国文化的内蕴。

颜仲坤说自己作为正式混音师混的第一张专辑就是《唐朝1》，而后来第三张专辑《浪漫骑士》也是他来混音，所以算是挺有缘分。

但其实混《唐朝1》之前他都没有见过丁武、张炬、老五和赵年，“贾敏恕是制作人，都是他把东西录好了带给我混，都没有让我见过照片，他只是形容他们都身高180公分，头发有多长，然后我就开始混了，混他们的音乐其实我觉得是非常享受的，因为那之前我都是听西方的摇滚乐那种风格，这种非常浓厚的中国特质的风格之前没出现过，我就觉得太有趣了”。
与唐朝老五讨论音符。

可能是因为气血相通，可能是赶上对的人，颜仲坤说在混《唐朝1》时并没有太去摸索，反而就是每一首歌开始混了心里都知道要干嘛，混成什么样子心里都清楚，就像做菜看到食材就已经知道该多辣该多咸该多酸该多甜，做出来之后的菜色已经胸有成竹，“从技术上说我当年肯定不如现在，用一种最陈腔滥调的说法来说就是拿一颗摇滚心弥补了我当时技术经验的不足”。

2
终于见上面了，“那时候都年轻嘛，唐朝乐队人高马大，头发都很长，我也是啊”

当年的一切就是那么有缘，颜仲坤说把《唐朝1》混好之后，贾敏恕寄给唐朝乐队大家听了都挺高兴，然后唐朝乐队就特别让滚石的工作人员带来几张他们的照片，在背面写了一些感谢的话，自己才知道原来他们长这个样子。

唐朝乐队“鲜肉”时还是非常风度翩翩的，四个大长腿，长发飘飘，气质颜值都超凡脱俗，颜仲坤说做完《唐朝1》就开始做“魔岩三杰”的专辑，1994年春天的时候在北京当年的儿童艺术中心举行发表会和小型演出，自己被贾敏恕带过来才第一次认识。

初次会面，颜仲坤说也没有多大冲击：“那时候都年轻嘛，唐朝乐队人高马大头发都很长，我自己也是180公分我的头发也是长过腰都遮住屁股了，再加上我从小就听西方摇滚，听Yes和Pink Floyd，所以唐朝对我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乐队嘛。”
颜仲坤和乐队的几个人都是长发飘飘。

当然这只是从视觉上来说，接下来就慢慢接触开始变熟，一起吃饭一起聊音乐，“我觉得是特别能让我感受到他们的那种热情以及真正想要闯出一片天地的那个冲劲，这个是非常清晰地就展现出来了”。后来颜仲坤还带着唐朝乐队去了日本的福冈参加一个音乐祭。

除了唐朝乐队，颜仲坤合作较多的就是窦唯，当年贾敏恕主张去美国租个便宜的录音棚专心做“魔岩三杰”的后期，但在混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之后，突然接到台湾来的电话——父亲病危，赶回台湾送完父亲最后一程之后回到美国，开始混窦唯的《黑梦》，当时的心情非常压抑沉重，而这些情绪也都和《黑梦》的意境相契合。
混窦唯的《黑梦》时，颜仲坤正经历丧父之痛。压抑沉重的情绪和《黑梦》意境契合。

混完《黑梦》之后，颜仲坤还帮窦唯做了《艳阳天》，身份已经不仅仅是混音师，还是录音师和制作人。
与窦唯录制《艳阳天》。他说有些鼓是小窦自己打的，不会炫技，精简而稳定。

3
“红磡摇滚”：真的是很传奇，一路做下来完全没有疲惫感

中国摇滚乐队历史上最震撼的一次演出，就是1994年在香港红磡的“摇滚中国乐势力”，关于这场演出已经被充分解读和神化。
摇滚中国乐势力，1994年香港红磡。

颜仲坤当天就在调音台和录音师金少刚一起负责音控，回想起当年这段传奇经历，他就说：“其实真的是很传奇，真的是。”

当时在演出前一天，颜仲坤带着窦唯和乐队一起排练，再次见到唐朝和小窦（颜仲坤还是习惯称窦唯为小窦）大家都很开心。演出开始金少刚专门负责管节奏组，就是鼓和贝斯这一块；颜仲坤则专门管唱和吉他，比如哪些地方需要调整需要效果都是和金少刚一起互相交流。
1994年，窦唯/张楚/何勇/唐朝乐队。

现在回想当年场景，颜仲坤还是很亢奋，虽然自己之前在台湾看过很多西方乐队的表演，但这次，能够感受到香港歌迷的震动，尤其到比较重的节奏，整个观众席都在上下晃动，当时在PA台也能感受到这种震动，真是一次特别的经验。

因为台上的窦唯、张楚、何勇以及唐朝乐队所表演的歌曲都是自己混音，再加上当时的灯光设计和所有情绪都很到位，“魔岩三杰”和唐朝的表演风格完全不一样，所以一路做下来完全没有疲惫感。
现场完美的表现效果让颜仲坤觉得，“一路做下来完全没有疲惫感”。
经典场面
这场演出最经典的一个画面是当何勇演唱《钟鼓楼》时窦唯上去笛子伴奏，诸多后辈没有去到现场只是看录像带都能深受感动，对于这个画面，颜仲坤说其实很简单，“大家都是一起去香港，何勇就说窦唯你帮我吹个笛子呗，然后小窦就说好啊，就这样啦，其实事情很简单，真的很简单。但是当事情发生了在舞台上那整个视觉和听觉就超级具有感染力了”。

4
对崔健《光冻》在金曲奖只拿技术奖不惊讶
“我们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帮中国流行音乐累积产品目录”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中国摇滚乐这几十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达到巅峰，然后迅速衰落。

唐朝乐队第二张专辑就备受批评，张炬去世，何勇、张楚、窦唯等都有各自的问题，超载乐队《超载1》虽然口碑不错但并未进入主流视野，再然后就是滚石唱片魔岩文化因为赔钱和无法应付盗版而撤资，“中国火”火了一下，然后迅速熄灭。
颜仲坤在为超载的专辑录音。

1996年之后颜仲坤也回到台湾，继续做自己的混音和制作，包括徐怀钰和蔡依林的第一张专辑，还有迪克牛仔、动力火车和董事长乐团，还有罗志祥陈珊妮……就像他当年连续做《黑梦》、《艳阳天》和《超载1》，音乐风格这些对他来说没有障碍，从玩重的到玩轻的，从玩思想的到玩生命，都可以找到方式去呈现，听到声音之后很多技术动作都是一个直接的反射动作，不需要太多思考。
与超载乐队在录音前排练，修改编曲。

再然后2005年开始颜仲坤定居北京，一度在张亚东的“东乐”做后期，近些年又开始跟“摇滚教父”崔健合作，先是混完《蓝色骨头》的原声带，还帮着做完一个现代舞剧的配乐，然后再开始做了《光冻》。
近些年颜仲坤开始跟“摇滚教父”崔健合作，先是混完《蓝色骨头》的原声带，还帮着做了一个现代舞剧的配乐，然后做了《光冻》。

《光冻》问世之后，外界反响不一，诸如台湾乐评人马世芳都对网民“不咸不淡、评价一般”感到意外，因为他确定这是一种殿堂级的经典，无论词、曲、编、录、奏都是“傲视中文世界的神品”。但是很遗憾，《光冻》在第27届金曲奖只拿到一个“录音演唱”技术提名，虽然最终获奖，但都未免显得尴尬。

对此曾经当过金曲奖评委的颜仲坤说丝毫没有惊讶，因为这毕竟是台湾地区的口味，就像一部好电影也未必能在电影节拿到奖，这很正常。

而对于外界反响一般，他就说这也是时代现象，这样一个有深度有意义的作品没有更多小朋友关注其实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首先音乐人肯定是要对得起自己，“至少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尽百分之百的力量去完成一个心目中所想要呈现出来的东西，说穿了我们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帮中国流行音乐累积产品目录，只要一直持续在做好的作品，好作品的几率就能增加”。

说崔健：
只有做音乐让他享受

——“在他的生命里面他没有什么享受，他没有其它方面的享受，只有做音乐让他享受。例如说喝一个好咖啡、吃一顿好饭啊对他来说其实也就那样，懂我意思吧？反而是在做音乐的过程里面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享受。并且是对他想追求的东西没有追求到绝对不罢手，包括话筒的摆位、收音这些问题，都是很纯粹的艺术跟技术的交流，所以没有煎熬”。

说窦唯：
和他合作是高级的乐趣

——“其实在《艳阳天》有些鼓是小窦自己打的，他的节奏、稳定度、鼓的音色的掌握真的不错，对于鼓手来说力道的不稳定导致音色不稳定，但小窦没这个问题，他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技术来炫，用精简和稳定来把歌的节奏表现出来就是成功。我们在录《窗外》的时候，他在中段有一些算是用假音唱高音，那个抖音只有他可以别人做不出来的。其实我们在进棚前录小样这一段是没有的，但在正式录制时他很即兴用嗓音当作乐器演奏的一个桥段，那段声音一出来我觉得哇，太爽了。和他一起合作是很高级的乐趣，沟通上没有问题，做音乐最好玩的地方就是说大家一起合作然后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贡献出来。在生活上，1995年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小窦不太喜欢呼朋引伴，这种生活我是非常尊重的”。

说唐朝：
谈论这种事情对整个大环境没任何帮助
背景：《唐朝2：演义》曾经备受批评，所以外界对唐朝乐队的创作能力提出质疑，甚至有“代笔”等传言。
——“我只能够说我没有权利发表任何评论，因为谈论这种事情对于整个大环境没有任何帮助，我更希望所有人根本就不用去研究这种事情，你就好好从那一张专辑里面去吸取你想要的音乐养分或者是去享受，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这种事情跟现在这种娱乐圈里的绯闻啊八卦啊其实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就是好好去欣赏音乐，或者是你要支持一个玩音乐的人就从他那里面去吸取你所能够吸取到的养分就够了，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

说94红磡争议：
它并不是阴谋，它是一件好事
背景：1994年在香港红磡的“摇滚中国乐势力”已是经典，后来窦唯有一些争议言论，比如“摇滚误国，红磡无需纪念”；比如“红磡演唱会是一场阴谋”。
——“这当然是他解读整个事情的方式啦，那就是我不能说我同意但我尊重他看事情的角度。那如果说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会认为是个阴谋，更不会认为它是个不好的事情，我们都必须承认音乐这个东西它其实是一个商品型的艺术，至少整个演出造成了更多的人能够欣赏或是接受中国的摇滚音乐或是乐队音乐这个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从张楚的那一种民谣型的演出一直到何勇的那种疯狂式的演出一直到小窦那种很酷式的演出一直到唐朝那种具有中国文化的感染力的演出，各式各样的表现方式也为中国后来开始玩乐队音乐的人一个很好的榜样，所以整个来说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它并不是阴谋，它是一件好事”。

说消费情怀：
做艺术就是应该拿出来卖
背景：曾经和颜仲坤有过合作的丁武、高旗等摇滚大叔站上湖南卫视《我是歌手》唱纪念张炬的《礼物》，一度引发消费情怀和吃老本的争议。
——“我个人觉得提出这种论调的人其实是蛮幼稚的，他完全不理解音乐作品跟商业机制基本上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东西，所以你不能纯粹用一个很高调的角度就要去批判人家怎样怎样，那反而是体现出自己对整个事情是不理解的，所以就是说今天我们看待任何一种音乐其实你就是要接受他必须要跟商业挂钩，像达芬奇画画也是卖自己的作品啊，做艺术就是应该拿出来卖，否则就是孤芳自赏。今天你创作者不挣钱你让他如何生活，他都吃不饱了他还能怎么创作”。

说青黄不接：
我一度不抱任何期望
背景：中国大陆的摇滚乐队在2000年之后出现长时期的断层，直到近些年才又涌现出逃跑计划、Gala等能进入主流视野的乐队。
——“差不多从1989年到1996年这段期间我觉得是中国乐队音乐的黄金时段，之后一度被当成洪水猛兽，1996年之后整个就是挺压抑的状态，从2000到2010这十年有一些英伦风格的乐队，但玩的形态都比较皮毛，模仿的性质高而原创的东西越来越少，所以我一度不抱任何期望。但这几年大家生活变化很大，通过这次滚石原创乐团大赛还是看到希望，因为年轻人懂得团队合作，可以与国际接轨又能有中国元素，更懂得融合，这些乐队能得到好的培养，就鼓励原创的角度还是很有希望的，对于未来我还是乐观的”。




撰文：老丁 实习生 钧

编辑：彭思敏 编辑助理：赖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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