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浪老友记系列之三
完成这文章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一直压抑在我心里，很沉。直至，大概2015年上半年，看到文后转发的那个“前世因果 往复来生”的小故事，我就一下子，释然。
哪怕，我、我们都不相信，马宁的前世是做过大恶。但这世，他受了苦、遭了罪，往复来生，即便没有托生为龙子，也一定在幸福和努力的生活。
我记起，当时，顺手把这文章发在了百度唐山吧。是过了几天，才想起去看看，满屏的跟帖、回复。尤其，马宁那位初中同学的话，不禁动容。当每个人，都成年和奔波，才知道，两小无猜的光阴和情感，最珍贵。
那年冬天，在唐山荷花坑市场，他的母亲见我老远走来，笑着。我不会哑语，便做了一个拉紧外套、抱在一起的动作，他的母亲就赶紧掀起衣襟一角，露出里面的棉袄，在告诉我，不冷呢。我就点着头，也笑着，但鼻子发酸、咽喉发哽……
★ 让我们荡起双桨——悼马宁
文/刘浪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我总是觉得，一个人的命运总会有转折的那一天。而且，我也真的曾经确认，马宁的生活是在逐渐改善着。在向着他自己的目标，在向着我乐于看到的美好，一步步坚实的挺进着。
认识马宁，是大概2000年前后，他在做些卡口唱片的小营生。每到周末，相关行当的人就都围到那个时候的文化宫书刊音像市场，吹的，侃的，讨价还价的，慢慢熟识起来。
有一段时间，我想多听一下Pantera，正好马宁手里有一盒，给了我。我也没太当回事。几天后又遇到，他提起我还没给他那盒磁带的钱。说实话，当时心里有些不痛快，不就是一盒磁带吗。
后来，时间长了，间或的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父母都是聋哑人，生活艰辛。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离这个人近一些，从心里边。
也就这之后，有意无意的，我们的接触多了，偶尔会在一起坐一会儿，说些家常。再后来，他在开发区的太阳石药业谋得一份工作，虽然得骑很远的自行车，上班也不清闲，但也算有了一份固定收入。
那时候，他的父亲摆地摊修自行车，母亲在边上卖香烟。也听他说过关于他父母的两件事：他父亲在一个移动收费大厅门外摆摊，上头领导来分店检查工作看到了，对分店经理说这多影响形象，让赶走。分店经理很是无奈，两口子都不会说话，你让我咋哄（！）；前几年很多香烟零售点都不到烟草公司进货，因为同样一个品牌的香烟，烟草公司的批发价格比个体批发商的价格高不少。所以那几年经常听说烟草公司的又把哪家个体批发商给抄了，又把哪家零售点不是从烟草公司进的烟给拿走了…这种不幸，也终于降临到马宁母亲身上。当烟草的人（也或许是雇佣的）吆五喝六横着膀子杀将过来要抄走这个聋哑女人的家当时，围观的人急了，你们还有点儿人性吗，咋这不人揍的，这样儿人你们还管呢？！……
说这些的时候，马宁的口气里，是分明带着满足感，也分明是在说：还是好人多啊。之后，烟草的人对他母亲管的是松了，用他的话说：不咋管了。但为了保险，他说他母亲都是把一条香烟本来应该有“烟草标”的塑料包装撕掉，一般买烟的人也都知道他家的情况，知道那是真烟，是无奈，也就不在乎有没有那层薄膜。
而关于马宁，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有一年我过生日，招呼一些朋友去我那时候住的地方喝酒。当那时候我认为的朋友们拉家带口光着脑袋顶着嘴到来，再一次山吃海喝的时候，马宁不声不响的进来，手里提着一塑料袋桃子。我很过意不去，说家里条件也不好买这干吗，过来一起热闹一下就行了。他就好像挺腼腆的样子。从那时候，我就觉得，马宁是个有志气、有骨气的人。家庭条件最差生活最苦的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着对朋友的爱。而且，在他身上，我从没感觉过自卑，总是那么乐观、向上。
做“摇滚唐山2000·9·1音乐节”那次，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和另外一个朋友一起来我住的地方，帮我出谋划策，并认认真真的写在纸上。那让我感觉温暖，在又一次以自己赔钱告终的演出之后，给了我真的美好回味。
马宁是喜欢摇滚乐的，这应该得益于卖卡口唱片时对各类摇滚乐的接触。也正是这种接触，让他在喜欢之余，更有热情。每次，我去北京参加朋友新专辑首发或专场演出回来，他都会兴致勃勃的问问我。我理解他，在有朋友来唐山演出时也都会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有时间就过来看吧，我可以带他进去不用买票。
马宁小我4岁，也许真的是家庭的艰辛，他比他的同龄人成熟。也或许真的因为家庭的艰辛，他比他的同龄的独生子女们，更懂得爱，懂得包容，懂得谦和。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对于他算是稳定的工作的太阳石药业。后来听他的表弟赵君军说，那段时间，马宁苦坏了，也愁坏了。但还好，等待之后，终于又谋得了一份类似医药推销的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凭着自己的踏实、肯干，一个月能够拿到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这让我感觉很欣慰，并且和他说过，工作也算稳定了，收入也还可以，有合适的机会就赶紧找个对象吧。
后来在电话里，他说他家卖掉了爱国楼那处没有暖气的房子，这几年上班自己也攒了些钱，还有他家里多少有的一点，加到一起，在乔屯西楼买了个顶层的。虽然层次高些，但冬天不用生炉子了。我听了也很高兴，还是叮嘱他，万事俱备就差个老婆了。他也大概处过女朋友，但应该是因为家境，无一成功。
大概今年初，我给他打电话，又问起这些事。听得出他的愉悦，说这个处得差不多了，准备把房简单装修装修。等再打电话，装修基本上就结束了，在张罗着定桌、照结婚照、拉结婚证。他也利用自己上班这些年的关系，给女朋友找了一个医药相关的工作，一个月一千多块钱。我说定桌不要和别人比，你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他说定的五百的桌。其实五百我也觉得多，但又多少合适呢？
那天，去工人医院看望一位受伤的朋友。停车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问我是不是刘浪，是不是认识马宁前几天还在和他通电话，我老婆是不是怀孕了…我一一证实。她说他是马宁的女朋友，马宁给我老婆买了一瓶蜂蜜要转交给我。我很疑惑，马宁呢？她哭了，马宁被害了。被害？我还是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以为是受到伤害在医院里。但是，她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马宁的遗体在医院。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了，我的手在抖，我的脑袋开始空白……
前几天他还告诉我啊，定的10月份结婚。我还高兴的想像着他站在婚礼台上的样子。
事情的还原应该是这样的：那天（6月15日）马宁和女朋友没在一起。晚上，他独自到广场附近的中国银行24小时柜员机室内取钱，被两个无任何遮掩的歹徒劫杀。据他女朋友转述给我的监控录像显示，在马宁之前有两个女孩进去取钱，两个歹徒应该就是在等一个人的时候下手。马宁是20点多不到21点的时候独自进去的，估摸着他进去操作的时间应该能够取出钱了，又进来两个人，一声不吭从背后就下了刀子…之后，又有人要进来取钱，看到倒在地上的马宁，转身离去。这可能也是造成马宁丧命的关键，如果此人能够打个电话报个警，边上就是工人医院和中医院，人或许还有救。但我并无意指责这个人，他的人格他的人性，在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人和良心止步的年代，他只是在更好的诠释。也或许，当时就伤到了致命之处。而报警，是直到第二天清晨来清扫的清洁工。
看过余华的《活着》，当时最深刻的感觉是余华太没有人性了，把一个人的命写得那么苦，倒霉的事都让一个人赶上了。而在马宁身上，我却也确实体会到活生生的事实。几年之前，他的父亲因为家里失火离开了他们母子。而现在，又只剩下一个聋哑的母亲！
天有绝人之路啊！
出事前一天，我还给他打了十几分钟电话。那几天他正计划去拍结婚照，我叮嘱他拍结婚照最后选片的时候要自己把握好，现在的婚纱摄影都是靠最后选片那个环节赚钱的。他自己也多少打听了一些，说照个一千多的就行了。我说最近工作忙，等忙过这段哪天有空去他家看看，我还没去过呢。我想着，找几包焊条给他换两个锅拿过去，也省得他买了。那时候，我还在高兴的想着他的婚礼，甚至感觉很欣慰。他的生活也终于要走上正轨了，他和女朋友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三千多，也能够过上普通市民的生活了。真的，我很欣慰。他问我嫂子怎么样，我说你嫂子怀孕三个月了，在家休息呢挺好的，他也很高兴。后来他女朋友告诉我，放下电话后，他就问他女朋友说嫂子怀孕了买点啥呢，买蜂蜜吧。
我老婆听我说后，哭了，我也有些没能抑制住。我老婆说，那么多朋友知道她怀孕，就马宁想着给她买点什么。即便，他真的那么艰辛。
马宁出事后，他的亲戚们一直瞒着他的母亲，说马宁出差了。是直到一周多之后，公安部门同意他的亲戚们将遗体拉走，第二天就要发送，才告诉他的母亲说马宁出差得了急病正在抢救，很可能抢救不过来。第二天在路南医院，他的亲戚们安排好一些善后，才通知陪伴他母亲的几个姨告诉他母亲马宁不在了，到医院看最后一眼吧。真的，我真的无法想象，这些事，白发送黑发，他的亲戚们是怎么和他那聋哑的母亲交流。当太平间的门打开，看到静静躺着的马宁，那位聋哑母亲的竭力、挣扎，任何一个看到的人怎能不心碎？！他的姑姑哭嚎着、叫骂着“老天爷你个睁眼瞎”，也真的是在对“不公平”的控诉！
我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能够得到政府本理所当然的关怀。但是，我知道，在他父亲去世后，他曾经和我说过民政部门每月也发给他母亲一些困难补助了，真的，也是很满足的口气。可为什么，我们的民政部门，非要等到悲剧发生，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才想起来应尽的义务呢？！有些事，是真的不用深入调查的。街道、社区，只要你把良心放在了正中间，你就能够听到这个悲剧的始末，你就应该像宣扬过的那样，主动的，去关怀，去爱！
而我们可爱的唐山的“人民警察”，如果，你们看到了我的这篇记述，又是否会油然而生一种“耻辱”感，为了爱，真的维护好我们的社会治安？
而我记录下这些文字，也并不是要证明给谁看马宁是一个多么苦又多么善良的人，只是，记录了，我会感觉安心。
我也知道，事情既已发生，说再多也是徒劳。
那么，最后：马宁，下辈子，咱一定过好日子，让你的父母安度晚年，让你的后代绵延不息……
写于2008年7月26日22:50
修于2017年2月14日01:30
附录一：百度贴吧网址（或点击底部“阅读原文”直接阅读）
http://tieba.baidu.com/f?z=450146739&ct=335544320&lm=0&sc=0&rn=50&tn=baiduPostBrowser&word=%CC%C6%C9%BD&pn=0
附录二：前世因果 往复来生
北宋年间，一个村里住着一个十来岁、腿患残疾、父母双亡的孩子，生活困苦，甚至靠乡邻施舍、乞讨活命。村子前面有一条河，村民、路人均需涉水而过，出行十分不便。每当河床涨水，更是无法通行，但谁也没想要改变它。只有这个孩子，天天捡石头，堆在河边。人们不解，就问他为什么要捡石头。孩子说，要修一座石桥，乡邻出行方便。众人不以为然，认为孩子在说疯话，大多一笑了之。
可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石头堆成了小山。乡邻开始改变看法，并为这个孩子的精神感动，也投入到捡石、采石的行动中。
当石头积累足够多的时候，乡邻请来了工匠，开始建造石桥。这个孩子，更是全身心投入。但桥尚未建成，孩子却在一次凿石中崩瞎了双眼。人们痛惜、怨恨，怪老天不公，说哎呀，这么可伶的一个孩子，一心为大家，却招来这样的报应。可孩子自己却毫无怨言，仍每天摸索着，在现场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桥终于建成了。众人欢呼喜庆之余，无不将伶惜、赞许的目光聚向那个孤苦伶仃、原本就一条腿残疾，现在又瞎了双眼的孩子身上。孩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脸上却也露出平生最欢乐的笑容。
很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似乎要为这座石桥洗去浮尘，壮壮行色。可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过后，众人发现，孩子被巨雷击中，倒地身亡。众人惊呆了，压抑不住的情感喷泻而出，叹息孩子命苦，指责苍天不公……
就在这个时候，恰巧包青天公干至此。百姓纷纷拦住官轿，为孩子鸣不平、讨公道，质问包相爷：好人为何不得好报，今后好人何以做得？！
食人间烟火的包相爷被村民的情绪带动，挥毫疾书，写下“宁行恶勿行善“六个字，拂袖而去。
回到京城，包拯将公干之事连同路上见闻奏明皇上，但隐去了题字一事。尽管心中为那孩子行善事却得恶报十分不解，三思之后，他也觉得提那六个字不妥。
退朝后，皇上拉包拯到后宫，说前些天新添了一位龙子，十分招人喜爱，可就是整天啼哭。但见小龙子肌肤如雪，只是嫩白的小手上有一行字。包拯近前一看，正是自己写的“宁行恶勿行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赶忙伸手去擦。这一擦不要紧，小龙子手上的字迹瞬间消失。但那六个字，在包拯眼里是字，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块胎记。皇上见小龙子手上的胎记被抹去，唯恐抹去了福根，便斥责包拯。包拯连忙跪下，口称“罪臣该死”，然后，将自己在气头上题字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皇上甚觉蹊跷，命包拯到地府一探究竟。
包相爷枕上阴阳枕来到地府，阎王爷告诉他，那孩子前世是做过大恶的，罪孽深重，偿还那一世罪恶，需三世恶报才能还清。上天原来安排，第一世以残疾之身孤苦伶仃，第二世以双眼瞎了却残生，第三世遭雷击暴尸荒野。那孩子第一世转生穷困残疾，但只想着做好事。于是上天就让他一世还两世的业，崩瞎了他的双眼，可孩子没有怨天尤人，仍默默的做着好事。上天就把他第三世的业也拿过来，一世还，雷击毙命。
阎王爷问包拯，三世恶业一世还，你说是好还是不好？一世还了三世业，因为他专行善事，心里只想着别人，毫不考虑自己，某些方面已达到“不修道已在道中”的境界，积德甚多。故而，死后立转世为太子，享尽天下福份。
注：
1.标题图片：马宁肖像，创作：赵君军；油画作品：薛方明
2.音乐作品：Lacrimosa《Tranen der Sehnsucht (Part I & II)》、Pantera《Planet Caravan》
3.刘浪官网：www.liulang.com；微信公众号：liuwave2008；微博：@刘浪说话；QQ群：8094313
欢迎转发 如需转载 联系后台
长按二维码，识别、关注本公众号
往期聆听、阅读：
老 友 记：他开创中国摇滚专业媒体时代，创办最坚决的摇滚杂志，但在资本和投机时代，抽身而去……
老 友 记：他成就中国摇滚第一刊的辉煌、指点江山，又为何消匿于江湖乐享平淡？
第一发布：他们生活在千年古镇，以文艺复兴之名，创作出极具山水人文气质的音乐
深度访谈：我只是想做一个有傲骨的人——对话晚安乐队主唱、舌头前吉他手朱小龙
独立推介：铁蛋《曼珠沙华》，重型乐队吉他手个人弹奏作品，完全不同的凄美细腻
几件小事：那一刻，我失去了我的母校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国内流行音乐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