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古琴与摇滚融合,首先是“将古琴还原成为一个纯粹的乐器”

潇羽：

“在我国古代的传统认知当中古琴往往具有‘修心养慧’的特殊作用，作为古琴演奏者，在您看来这种说法真实么？如果真实，在您看来这种器乐灵性从何而来？”

海亮：

“我觉得，任何艺术，必然是作用于人的心灵的，所以陶冶性情、启迪心智、激发想象以及各种与人类情感、情绪或思考的比拟关联和互动，自然也是音乐的一个重要的意义。这一点，实非古琴所独有。

当然，何谓‘修心养慧’，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理解。无论贝多芬《命运》乐章里暴风疾雨的抗争，或者柴可夫斯基《悲怆》主题中哀伤悲悯的沉思，又或者爵士乐灵动跳脱和自由随性，都可以是给予心灵的丰富食粮。只不过中国古代的价值观体系，更偏爱中正平和，而古琴的声音也确实更适宜清微淡远、简约疏淡的表达，是更吻合这种价值取向的，所以古琴也被视为是士人的修心养性之器。”

也不能简单地非黑即白说哪一种美学更优，但生于当代的我们，可以更自由和多元地去感受不同的艺术之美，我觉得是最幸福的事情。”

潇羽：

“乐队最初想到在音乐创作中加入后来成为沼泽乐队标志性的古琴主元素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判断？”

海亮：

“我一直对国乐，也就是中国的传统音乐以及带有国乐元素的其他风格的音乐都有一种偏爱，而在传统乐器里我尤爱古琴。而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我也非常热爱摇滚乐，从读书时就开始创建了乐队。所以后来我就开始设想，能不能把古琴融合到摇滚乐里？而在许多人看来，古琴和摇滚完全就是南辕北辙的两样东西，将之融合，在创作上和技术上都有太多的难题。回头看，这确实是一个很冒险的行为，我们为此探索了很多年，也走过了许多荆棘丛和泥泞路。”

潇羽：

“后来您在创作当中如何克服了这些问题从而做到将您所谓‘南辕北辙’的古琴和摇滚乐完美融合的？或者说，沼泽乐队融合两点的创作切入点在哪里？”

海亮：

“嗯，这个问题不太容易简单说，不过有一点，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当时，甚至是现在，沼泽乐队是否已经做到了将古琴和摇滚乐完美融合？我只能说，至少我们觉得，就作品本身而言是出色的。实话说，我也不会太执着于两者融合这一点，我们会更在意这些作品是不是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主题？是不是能给听者带来真切的感动和美好，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要我说切入点在哪儿，我反而会说我会先将古琴还原成为一个纯粹的乐器，而不是一个传统琴乐的替身，这样一来，创作思考的方向和判断的标准就变成了一个乐器和某个乐思之间的关系。这使得创作更自由、也更符合创作的终极目的。”

古琴谱《酒狂》

潇羽：

“在我所知范围内古琴谱和现代曲谱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古琴谱又被叫作‘文字谱’，以对应的指法入谱，但是由于琴谱无分隔符因此极其考验演奏者的诠释功力。作为古琴文化的当代传承者，您如何看待现代曲谱和古谱之间各自的利弊？”

海亮：

“其实传统的琴谱和传统琴乐在时间线演绎上有更自由的速度和节拍，这一重要的特点是相辅相成的，这种更贴合情绪而不是切合节拍的律动是很难被机械地记录的，这也是琴乐与众不同的动人之处。但这几乎只适用于独奏，大部分的合奏还是讲求律动的一致，必须以准确的节拍来统一合奏者的快慢强弱步调。这时候，用现代曲谱去记录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了。在这方面，我认为应该采用双轨制，视乎音乐的需要选择不同的记谱方式。”

潇羽：

“您在进行古琴部分编曲的时候会借鉴古琴谱中的乐曲吗？”

海亮：

“我很少特意去借鉴古曲，但潜移默化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也是很自然的。就好像我们也会融合摇滚、电子、爵士各种其他音乐的元素，毕竟我们也经常听这些音乐。

这里正好也可以补充回答一下之前的问题——如何完美融合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办法，就是多听、多感受、多思考，然后它会逐渐成为你血液的一部分。”

潇羽：

“沼泽乐队几乎能做到一到两年发行一张全长专辑，创作速度要高于国内大多数乐队，称得上是高产而精。这是否根源于您在创作方向、灵感和才思三个方面都不会受到过多来自音乐之外的影响或者限制？”

海亮：

“也没有那么夸张，沼泽也试过很久发专辑的，尤其是早些年，最开始那几张专辑，间隔时间就特别长，好几年才做完一张。也许是一开始，我们需要更多时间去思考和探索自己的方向吧。大概十年前，沼泽的音乐取向基本上确立了之后，我们出版专辑的速度才开始快起来。而且刚好这些年，我们也放弃了许多音乐以外的事务，更多地投入到创作上了。”

潇羽：

“相比2010年发行的《沧浪星》原始版本，您觉得今年的新版本优势体现在了哪儿？或者说当时您是基于一个什么样的初衷决定对这张专辑进行再编排和重新制作？”

海亮：

“我们自己一直对《沧浪星》颇不满意，直到这次以黑胶形式再发行，海逊作了全新的混音，在动态、声音层次各方面都做了大幅修改，到试听母盘时，我们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很感动，重新发现这些作品已经非常精彩，只是当年混音糟糕减弱了它的力量。”

摄影师：李乐为

潇羽：

“中外乐评人在评论沼泽乐队的音乐时常不约而同地用到‘宇宙’二字描述视听感受，这种感观定位是否是您的创作本意？”

海亮：

“我们确实有一些曲目，是以‘宇宙’、更准确地说，是以‘时空’为主题的。但也有更多，其实是以‘人心’为主题。当然，你同样听出‘宇宙’也不奇怪，毕竟人心就是一个小宇宙。”

沼泽乐队《孑影舞》沙画版MV  陈益谦作品

潇羽：

“是否可以透露营造出这种博大、幽婉而深邃的音乐感受氛围的主要技巧是什么？”

海亮：

“肯定是涉及很多方面因素的，从动机、乐句、和声、节奏、音色到结构本身，都可以影响到这个结果。我想，有一些风格，比方后摇、氛围这类音乐，基本上都有你说的这种倾向。另外，我选择的古琴，这种乐器的声音和演奏特点，其实也有一种颇为特别的‘时空穿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