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访问|水均益对话“舞神迈克尔·弗莱利

弗莱利先生，在采访一开始的时候，我想通过这个小监视器请您看一段录像，一段差不多十年前的录像，那是在欧洲映象歌手比赛上的表演，我想这一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表演之一。当时，您不仅是这个舞剧的领舞而且也是编舞，能和我们谈谈最初您接到创作邀请时，您是如何构想这7分钟的？

这么多年以来，不管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总是在不断梦想我有一天能有机会成功，能创造出一部我心中的舞蹈杰作。但是因为这样做的成本太高了，你必须要有特殊的门道，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条件，我没有足够的财力，人力和背景去那么做，只能说机会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很坚持，我对自己，对我的艺术都坚信不疑。最后，我有了机会去欧洲电视网举办的歌唱比赛上去表演。这是一个欧洲独有的比赛，观众有近300万。当时举办方希望我设计一个中场表演，但是我知道这对我来说不是中场表演那么简单。在我心里我知道自己将把这个演出变成整个比赛的重头戏，而不是一个中场表演那么简单。我觉得上帝也在看我，最后命运向我伸出了双手，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

当这7分钟表演，您说的中场表演第一次上演的时候，观众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当时观众的反映非常热烈。当最后演出的最后一个场景结束，我停下我的舞步的时候，全剧场的观众都站起来为我们鼓掌。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当时的观众是来自欧洲各国的代表，所以当时我就知道我的舞蹈不仅可以在爱尔兰人民中取得成功，而且可以和全世界的观众进行交流。观众们也许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前的十年里，我在美国的各个地方进行独舞表演。在那十年里，我不断地在尝试新的舞蹈，不断地加入新的东西，然后在不同的观众前进行尝试。正因为如此，我的表演得到了很多观众热烈的欢迎。所以当我有机会组织一场演出，让40位舞者同台表演的时候，我知道观众的反响只可能更强烈。

当我去年观看在中国表演的《大河之舞》的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像您刚才提及的，舞者们排成一排，，而这正是您的创意，您是从何处得到的灵感？

确实是这样的。这要从我当时进行创作的时候说起了。当我在我的舞蹈间进行创作的时候，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的舞蹈间很旧很破，在都柏林的市中心。那栋楼房很旧，我感觉都快被拆了。但是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因为那里很有气氛，能让我专心进行艺术创作。我当时自己先跳一段，然后根据自己的舞步创作一段节奏。因为我当时请不起别的舞蹈演员，所以我只好拿了两台小的录音机，就是那种你一按按钮它就录音的那种。

那毕竟是20年前。

是的。当时我先放一台录音机在地上，录一段我的舞步，接着我跳出与这段舞步相对应的舞步，把这第二段舞步录在另一台录音机上。然后我把这两段舞步一起放，我就对着镜子跳出下一段舞步。当时我在跳的时候就想，如果我能让40个人一起跳，效果肯定会很不错。所以我就请了一些舞蹈演员来跳。当我在看他们排队形的时候，我加快了舞步的速度同时简化了舞步的样式。即使是小规模的排练的时候，效果就已经非常激动人心了。所以我知道如果我把队形加大，效果会更加强烈，观众也会被震撼的。所以中多舞蹈演员一字排开去跳踢踏舞就这么成了我的代表作，这是我的创意。

您当时意识到了吗？通过这7分钟，通过大河之舞，您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一直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因为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我也想对看这个节目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说一句话，你必须追寻你的梦想。并且愿意为之努力地奋斗，你就可以成功。我觉得我创作的灵感在于我对通俗文化已经十分厌倦了，像是流行音乐，你听一耳朵就会忘了，或者是通俗电影，今天的电影明星到了明天就是昨日黄花。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从有着广大群众基础的丰富的传统文化中提炼出一些古老的东西，然后把它和现代的灯光，音效和摇滚风格的舞台设计结合在一起。这样你一方面有伟大的传统的东西在里面，同时你可以把这个东西放到世界舞台上去表演，这样全世界的观众就都可以欣赏了。

你离开了，在大河之舞最成功的时候，为什么？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在大河之舞的未来走向上我们当时看法不一致。作为一名艺术家，一个创作者，我总是在构思新的东西。每天晚上我走下舞台，我的脑子里都会有新的舞蹈出现，有新的东西我想呈现给观众，像是新的舞步和新的创意，这样一部戏才能得到发展。所以如果我一直在大河之舞，那么我就没有机会去创作这个新的踢踏舞杰作。对我来说，当时我感觉是很难过，但是从现在来看，这都是上帝的安排。这非常不容易，因为之前的大河之舞是我亲手打造的名牌，要我打造出一台更大的舞剧，创造出更大的牌子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正是因为我离开了大河之舞，我才能有机会去创作一台更好的舞剧，也就是王者之舞。

为什么会取名叫王者之舞呢？

我只是喜欢里面所表达出来的那种力量。我很喜欢里面的故事情节，我喜欢看正邪之战。我很喜欢看那个很性感的勇敢的女孩与那个小仙女之间的斗争。我很喜欢里面的主题，就是当你遭遇不幸的时候，你必须勇敢地去抗争，你也能做到，最后等待你的将是成功。这就是我作人的信条：不在于你跌倒过几次，关键是你爬起来过几次。这才是最关键的，这也就是王者之舞所展现的东西。

相对于您的王者之舞或是其他的表演，人们更多地会提到大河之舞，您会对这样的情况感到不舒服或是奇怪吗？

我对此感到非常自豪。就像你不能说你究竟该为你的第一个儿子更自豪，还是该为你的第二个儿子更自豪一样？我都为它们感到自豪，因为它们都是我的孩子。对我来说，这都是我的荣耀，都是我的骄傲。

现在您有了第二个儿子——王者之舞，他的长处在哪里？您如何面对王者之舞与大河之舞之间的竞争？

这两个表演其实根本上没有在竞争，因为现在有19个爱尔兰踢踏舞剧团，他们都是模仿我而成立的。对我来说，最根本的竞争不是爱尔兰舞蹈剧团之间的竞争，而是我的舞蹈和比如说小甜甜布兰妮的竞争，或者是和摇滚乐队之间的竞争。现在的人们可以选择去看任何他们想看的东西，而我相信，当人们出大价钱去看一场演出，当然我的观众是花了很多钱去看我的表演的，那么他们就应该看到一场好的演出。我关注的不是如何与其他表演竞争，而是如何让我的表演成为这个领域中世界上最好的表演。

我想现在大河之舞已经成为了可以说成为了一个非常流行、非常成功的产品，赚了很多的钱，就我的理解您的离开关系到商业利益和艺术创作两个因素，是吗？

是的，它是一个牌子。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艺术家都必须控制自己的作品，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太糟糕了。如果我当时妥协了，那我就对全世界年轻的艺术家做了一个坏的榜样。如果你创作了一个艺术品，你就必须一直控制这个作品。我是个自由的舞者，我是带着我的梦想跳舞的。也许一些有钱人可以把我的作品拿去赚钱，但是他们永远也不能带走我对舞蹈的梦想，所以舞蹈是属于那个带着梦想起舞的人的。

在上个世纪60年代，在芝加哥生活是件艰难的事。当时社会很动荡，美国的种族冲突非常激烈。 我的父母并不富裕，1947年他们从爱尔兰移民到美国，作为移民他们必须在一个新的国家里谋生。他们很快又有了5个孩子需要抚养。他们当时最关心的就是如何生活下去，养活所有的孩子。那时的生活很艰辛，我们去学校上学时，经常会有打架，被邻居家强壮的孩子欺负。我们不得不克服很多困难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上生存下去。

你的童年生活是什么样的？在你的家里，你的父亲、母亲，他们跳踢踏舞吗？

我的母亲她跳，我外婆曾经是踢踏舞冠军。

这真是很宝贵的传统啊！

这确实是我的幸运。我的父亲会演奏一些爱尔兰音乐。我父母两边的家族中都有从事体育的人，我父亲的家族中有人是拳击手，那也是家族的一员。但是在我年轻时，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定要努力工作。我的父母工作十分得辛劳，我为他们感到无比的骄傲，这种感情比他们以我为荣更加强烈。当我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们会感到我们拥有一切，我们每个周末都在工作，周六、周日、节日也工作，甚至在圣诞节和我们的生日。因为我的父亲相信，出人头地的惟一途径就是努力工作，坚持决心，而且永不放弃，不管时世多么艰难，永不放弃。如果你愿意努力，你就能达到目标，在之后的生活中，这些经验始终伴随着我。

生活十分的艰辛，然后他们决定送你去舞蹈学校，当时你的感觉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我痛恨这个决定，他们揪着我的耳朵送我去学。

这倒是一条新闻呢，麦克说他曾经痛恨跳舞。

当时我11岁，他们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足球场拽出来，但是我很快就显示出我在那方面的特长，正因如此我开始喜欢跳踢踏舞。

这个过程对大多数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于现在的父母来说这点很重要，不管怎样，让你的孩子去尝试，因为你不知道未来成才的种子在什么时候就被播种了。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送我去学踢踏舞，我永远不会有今天的机会。也许开始时我并不喜欢它，但是在我不断地获得奖项之后，我开始真正地热爱上了踢踏舞。

我看你的经历时，我发现你有十分广泛的兴趣，而且你也很在行，例如您刚才提到的拳击，你在1975年的时候，同时获得了两个奖项：一个是金手套奖，那是一个拳击比赛，还获得了爱尔兰全国长笛比赛的冠军。

我们现在来看这个问题，我会走这条路在当时可能就已经很明显了。我的母亲是舞者，她的母亲也是舞者，所以舞蹈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的父亲是个音乐家，所以音乐融入了我的血液，而他的全家几乎都是拳击手，所以我也有些拳击的天赋，这确实是一个不太寻常的组合，但是这些都在我的血液中。

我知道在你高中毕业后，为了生计您还需要去建筑工地干活。

为了谋生。

干了多长时间？

我原来一直在建筑工地工作赚钱来支持我的舞蹈。因为当时我并不能靠跳舞谋生，虽然跳舞是我的梦想，但是我仍然必须回到现实。我会前一天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美丽的舞蹈，然后第二天再飞回工地继续工作，挖地基。

真的吗？

但是我为这段生活感到无比的自豪，任何靠自己双手吃饭的人都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如果明天发生了什么不幸，我丧失了我所有的财富，我不会放不下身段再次去劳动，我从小就受到了这样的教育。

您17岁的时候，在爱尔兰获得了《世界爱尔兰舞蹈大赛》的冠军，那对您意味着什么？

在那时，那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为此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我的投入和训练，我放弃了无数个与朋友聚会的夜晚，放弃了太多的事情。因为我太想成为踢踏舞的世界冠军，那是我所有的梦想，当这个梦想实现的时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最美妙的事，它再次教会我一个宝贵的经验。如果你追寻着你的梦想，并为之付出努力，你就可以得到它。

你是一个梦想家吗？

是的。

一个超级梦想家？

是的。

爱尔兰的踢踏舞是种非常严格的舞蹈，就像任何伟大的艺术形式一样，里面规定了双脚如何交叉，如何保持上身不动。如何延续这种已经流传了上百年的舞步呢？我做的就是对这些东西进行改编。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我对舞蹈的界定进行延展和挑战的时候，当我对舞蹈演员的上身也动起来的时候，我没有对舞步进行多大的改变。我做的只是将舞步的速度加快，同时也把很多新的动作和这种舞步相结合，但是我一直保留了这种舞蹈的真实。换句话说，我没有亵渎这种艺术形式。我觉得我们的改动是很有品位的，也是很值得尊重的。这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我要问一个很技术的问题，您虽然是第一次到中国，但是很多中国人十分熟悉您，尤其是您可以在一秒钟里踢踏35下的纪录，可以告诉我们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很难吗？

我必须的跳得非常快。

你需要什么高超的技巧呢？还是长时间的训练，我肯定做不到。

不行，但我可能也不能主持一个很棒的电视节目，你必须有这方面的天赋。我相信如果你有天赋，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BAY BRUCE在垒球场上保持了那么多年的记录，那么领先于他所处的时代。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垒球运动员。·阿里也是个天生的拳击手，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当然我必须努力地联系。我必须创作独特的舞步才能达到这个记录，但是我很占优势，因为我是一个天生的舞者。当你岁数大了以后，可能你不能像年轻的时候跃上半空，但是我的舞步越跳越快了。我的双腿就像橡皮筋一样。因为我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练习，不断地练习。

你是说你现在还能一秒中里跳35下吗？

我不是很肯定我现在还能做到了。在当时我能达到那样的速度的时候，我跳起来一点都不难。

一秒中里跳35下，这是踢踏舞的极限吗？

我觉得一秒中里跳35下是任何舞蹈的极限了。

一秒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就这么一下。

是的。人们总是对不能做到的事情尤为着迷。我觉得不可能这个词应该从字典里去掉。因为人们会觉得你肯定在一秒里做不到，但是不是这样的。一秒钟就像这样，你是有充足的时间的。

但是无论怎样时间都是太短了。

你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把所有的舞步挤进去，然后重新来过。

事实上很多人知道，就是王者之舞的成功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有你，是您让这个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现在您退出了舞台，您如何能够让王者之舞保持这种影响？

我长期以来坚信的一点就是这台舞剧有一天会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巨大的成功，引起巨大的轰动，最后确实也实现了。我也总是在力推新人。很多年轻人来到剧团，才华横溢，但是他们都不怎么知道如何利用这种才华让自己成为一个明星。所以我让很多热情而又有才华年轻人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给他们一个成为明星的机会。

在您看来，在舞台上表演成为关注的焦点与您推到幕后从事一些创作，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吗？

我觉得这像是父亲和儿子。当你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你所关注的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当你坐在观众席里的时候，你想的就是怎样让你的孩子得到关注。我坐在观众席里的时候感到非常自豪，我有很多情感交织在一起，我觉得自豪就是最好的形容了，因为我接纳了那些根本无法养活自己，没有任何收入的年轻人，教会了他们这种艺术形式，教他们怎样按我的方式去跳舞，给了他们一份工作，让他们能赚很多钱，让他们变成一个明星。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对他们的意义更大。我能看到他们能沿着我走过的路前进，这非常重要。当我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我是没有机会去想这些东西的。我不会去关心这些，我能想到的只有观众。当我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们的热力能发散到100英里以外，向观众传达这种能量。当演出一结束，他们又把这些力量给了我们，全都给回来了。

我想对于一个优秀的、成功的舞者你得面对各种状况。例如伤痛，因为你有健康问题，还有年龄，随着年岁的增长，你不得不和舞台、观众告别，所有的这一切一定都很艰难。

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人们会说，你的生活太容易了。你只要每晚在舞台上跳两个小时你就可以赚那么多钱，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这两个小时花了我一生的时间和努力（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我的脚上有数不清的碎骨，还有我的脚踝，我的膝盖，我的大腿和臀部，还有我的背，甚至是我的脖子都由很多伤病，但是你必须忍着伤痛跳舞。你必须把伤痛看成一个朋友而不是敌人，你只有面对它。你必须意识到活着就是一种幸运，跳舞就是一种幸运，伤痛就是一种幸运，因为这就表明我每天晚上都在跳舞，这样这些东西就有了全新的意义。每次当你面对一场演出，你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你的双脚酸痛，你已经跑了六个多月了。你已经在一个城市里演出了10场，现在你要演第十一场，每个人都疲倦得走下舞台。当时你就会对自己说，我怎么可能再去多演一场？但是魔法就在那一刻出现了。当舞台中心的幕布缓缓拉开的时候，你迈着轻快的舞步出场，所有灯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感应到观众，这种感觉会让你感到身轻如燕。只要你站在那个地方，你就会完全忘了你的疲惫，你什么都记不得了。你只想把自己的所有奉献给观众。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伟大的舞者和一个普通的舞者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