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爵士时代的雨——Bob Dylan与爵士乐

“有人感觉到雨，有人只是感觉潮湿。”
——Bob Dylan

2016年5月20日，75岁生日前四天，Bob Dylan又发新专辑了。这张名为Fallen Angels的专辑是他的第37张录音室专辑，同时也是第6张翻唱专辑。而5月20日，也恰恰是他的经典专辑Blonde On Blonde发行的50年纪念日。

Fallen Angels

Blonde On Blonde

不过这一次Dylan的身份是爵士歌手，Fallen Angels专辑曲目（除了Skylark一首歌）基本全部是Frank Sinatra的老情歌，这是既2015年的Shadows In The Night之后，Dylan的又一张爵士专辑。Frank Sinatra，这个人称“瘦皮猴”的爵士乐手影响了一票音乐人，包括Neil Young、Lou Reed和Bon Jovi。而二人早就认识，早在1966年，Frank Sinatra的“接力棒”就被交到了Dylan手里。不过Dylan翻唱的第一首正式发布的录音室作品到了2014年才面世。

Frank Sinatra和Bob Dylan

你可能会把这张专辑当成Bob Dylan一张玩儿票性质的专辑，因为他制作上非常简单，甚至称得上粗糙。或者，你可以把这张专辑当做是Dylan本人对他生涯中绵延不绝的对他唱腔指责的一种回应——“去你的，我不创作，仅仅稍微认真一点唱歌，也可以做歌坛老大。”不过，Dylan好好唱歌，听惯了破嗓子的人又坐不定了。“你连着翻唱两张老爵士，算什么当代民谣摇滚歌手？”

 Bob Dylan - Restless Farewell，1995年在Sinatra80大寿上的演出

Bob Dylan的生涯一直伴随着某种“不合时宜”感，但这可能正是他的魅力所在。1969年代初，小镇青年Robert Allen Zimmerman一路搭便车，拿着吉他来到纽约格林威治村，成为了Bob Dylan。1963年第二张专辑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中的Blowin’ In The Wind让他一举成名。

Bob Dylan在格林威治村

但自从1965年Dylan开始“插电”开始，怀疑的声音就不绝于耳。人们骂他是“犹大”，想让他砸烂自己的吉他，把电线怎么插上就怎么拔下来。不过在Like A Rolling Stone夺得了滚石摇滚榜第一名之后，就没人再抱怨Dylan的吉他刺耳了。

但1967年Dylan的又一张民谣摇滚专辑Blonde On Blonde发行时，迷幻音乐已经大行其道，他不得不与Jimi Hendrix争夺唱片架上的关键位置。而当世界开始关注他时，他早就“偏离”了之前的轨道，越走越远。

也许是因为Dylan进入公众视野的时候还很年轻，。对于一个年轻的创作人，赌他的未来无疑是最没有意义但最能引起争议的事。而Dylan从未停止试图改变人们的固有印象，这种尝试在最近几年似乎更为大胆，从Self Portrait专辑开始的几张专辑，都在令普通观众惊叹之余，吸引乐评人一次次重新估量这个美国标志性音乐唱作人的价值。

可以说，70岁之后的Bob Dylan，越发成为了美国文化中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如J.Hoberman在《The Village Voice》中所言：“如果猫王没有诞生，总会有什么人将摇滚乐带到世间。但这套逻辑在Bob Dylan身上行不通。因为没有一个铁定的规矩要让明尼苏达Hibbing镇出生的‘猫王二代’绕进格林威治村，从民谣复兴运动中冒出来，目的则是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伟大的摇滚垮掉派诗人——而等他功成名就，赢得万人爱戴后——又悄然隐没于他一手造就的民谣传统中。”

其实，这也不是Dylan第一次翻唱5、60年代摇摆乐时期的爵士乐。在青少年时期深受爵士乐影响的Bob Dylan，经常在巡演中演唱爵士歌曲。2015年的Shadows In The Night和如今的Fallen Angels，其实从90年代早期进入了他的计划，不过在Dylan看来，把这些歌曲定义为“翻唱”一点也不公平。“（这些歌）再就被翻唱够了，实际上，是被埋葬够了。我和乐队做的最基本的一件事就是重新发现它们，把它们从坟墓里提出来，曝露到阳光下。”

Frank Sinatra和Bob Dylan

只有会讲故事的人，才能唱好爵士。正如Sinatra名垂青史，并不单靠一把好嗓子——他的叹息、小动作等等与别人的细微差别，形成了一个故事的种种线索。而Dylan，即使在唱这么一张被称为“爵士情歌”的专辑时，最突出的也不是他的唱功（说实话，Dylan的唱功仅仅算是尚可级别），而是那种轻声细语之下的古怪特质。

在我看来，Dylan在这些年痴迷于探索爵士乐和歌唱本身，是因为这些歌曲本身对他而言是关键的。在个人的怀旧之外，这些歌曲表现出的物质和精神世界，我们今天都不再可能遭遇了。在那个没有脱口秀、互联网和社交软件的时代，一个人心碎后，只能独自默默向前。它们写于某些孤立无缘的时刻——你醒来，发现自己远离故乡，在世界的某个小角落里寄居着，甚至无法寄出一封信。

而Fallen Angels这张专辑，就像美国导演Otto Preminger于1945年拍摄的同名电影一样，如同一场穿越人群、罪恶与世界尽头的雨夜之旅。

在粗糙的混录之下，Dylan的声音听起来更是令人着迷。这个老头儿唱着过时的老歌儿，任性地“倚老卖老”。“年老”这一事实下掩藏着诸多丰富的故事立面，他时而桀骜、时而脆弱、时而多愁善感，让被唱滥了的老情歌听起来就像有极高经验值的哲理歌曲。而他又懂得拿捏尺度，不会让“怀旧”坠入绝望，而是就停留在某一个时光闪回的，脆弱而美妙的时刻。

Bob Dylan早于我们感受到了雨，而不是潮湿。而我们总有一天会加入其中，试图跟上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