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的《雨下一整晚》: 城市设计师要听的歌

 栏目主笔 | 叶祖达 

香港规划师学会原会长，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兼职教授，

诚怡商务咨询（上海）有限公司创始人

在北京日坛公园外的酒吧内谈论城市设计

春节后在北京与一些友人相约在日坛公园北门一家小爵士乐酒吧餐厅聚会。在这个地方见面是我建议的， 因为当天的专业爵士乐专场演出之后，有Jazz Jam Session (两个人或以上的爵士乐即兴演奏)，而参加Jam的乐手会邀请朋友买门票入场，酒吧可以增加消费收入，也可以给更多年轻的爵士乐手练习和展示自己的舞台。我的一个朋友与他的小乐队当晚有45分钟的即兴演奏， 我也用这个机会带我的朋友去捧场。

席上都是规划和建筑设计专业的朋友，有规划师、建筑师、园林设计师等。聊天的内容离不开我们的专业涉及的领域，当然很快就谈到住建部近期大力推动城市设计管理纳入法定规划体系的举措——2016年底发布的《城市设计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这个管理办法指出 “城市设计是城市规划工作的重要内容，是落实城市规划、指导建筑设计、塑造城市特色风貌的有效手段。通过城市设计，从整体平面和立体空间上统筹城市建筑布局、协调城市景观风貌，体现城市的地域特征、民族特色和时代风貌”。

我们这一批在大学求学阶段已对城市设计怀有热情的学生，后来毕业后在规划设计单位工作，一直坚持城市空间布局设计在城市规划中的重要性，每次编制规划方案时都花不少时间与精力在控制建设用地的“城市规划”平面二维规划图上， 提出必须要有城市立体空间的控制方案，就是我们说的“城市设计” 方案。但是我国过去30年城镇化过程中，并没有真正把城市设计纳入法定管理体系，城市设计方案也一直没有在我国城乡规划法中有明确的定位。我们这一批人，却在超过20多年的专业生涯中，遇到过无数次地方领导或开发商把城市设计方案看作为“规划意向图”、“设计方案透视图”，甚至作为“楼盘周边规划示意图”的场景。这使我们既气愤又无奈。今天看到这个建立城市设计管理办法的征求意见稿时，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受，觉得城市设计终于被认定为法定规划管理的一部分：《城市设计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不单建议城市设计是城市总体规划的组成部分需要上报审批，大型公共建筑项目要有城市设计为规划条件，而设计单位应当按照控制性详细规划和城市设计进行建筑、景观、市政工程方案设计，同时建筑设计方案审查和规划核实时，要审核城市设计要求落实情况。 

在两分酒气，三分理论，五分激情的推动下，各人整晚互动发表意见，有共识结论当然不多，但气氛确实是令人激动！我们很快就谈到：我们专业规划和设计师，到底是否知道市民心中了解的、追求的城市设计内涵是什么？城市的外貌、空间、内容等，对市民来说，又是如何去感知？

▲ 雨天出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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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流行歌《雨下一整晚》中看

使人触景生情的城市意象

我不喝酒，所以在这热情澎拜的气氛中，还可以听到台上的朋友与他的小乐队即兴演奏弹唱的歌曲。其中有一首是在两岸四地曾经十分流行的《雨下一整晚》。

《雨下一整晚》是周杰伦演唱的一首歌曲 ，由周杰伦作曲、方文山作词、钟兴民编曲，收录在周杰伦2010年发行的专辑《跨时代》中。2011年，钟兴民还凭借这首歌曲获得首届全球流行音乐金榜年度最佳编曲奖。

这首歌幽怨，有爵士与蓝调味道，从音乐角度来看，背景音乐从吉他加入二胡、京鼓等中国乐器，把古代与现代的情怀串起来。填词人方文山通过细腻的文笔，将曲中人物原本很简单的故事生动地呈现出来：主角在雨夜的城市街上漫无目的行走，走过一条小巷，通过城市内不同的景物，触景生情，回想以前的情感。这首歌的词曲使听者对场景感触深刻，是首好作品。而我一边听，一边留意歌词，却觉得这是一首城市设计师要听的歌啊！

我的联想是大胆的：曲中对主角在城市的街上看见的，留意的，感受的景象、物品、色彩等都有描绘，那不就是一般人了解的城市意象吗？我们研读其中描写曲中人物在城市街道上感知的歌词：

街灯下的橱窗，有一种落寞的温暖

吐气在玻璃上，画著你的模样

开著车漫无目的地转弯，不知要去哪个地方

闹区的电视墙，到底有谁在看

白杨木影子被拉长，像我对你的思念走不完

原来我从未习惯，你已不在我身旁

街道的铁门被拉上，只剩转角霓虹灯还在闪

这城市的小巷雨下一整晚。

街道上建筑物的沿街立面和街灯是行人最直接感受的城市空间元素，它们的意象最能挑起人的情怀（街灯下的橱窗是引发曲中人思念旧人的物品）。城市设计对道路网络密度等十分重视，而街道网络是汽车和人来往的空间载体，曲中指出城市道路布局是使用者对城市方向感知的基础（曲中人驾驶着小汽车，漫无目的地转弯，不知要去哪个地方。电视墙是城市的地标，往往被用来建立一些希望多数人都可以认知的位置，我们常见的是商业区的商业建筑外墙上设计的，不停在推放广告的超大型平板LED显示器，而填词人却道出到底有没有人理会这些地标（闹区的电视墙，到底有谁在看?）。街道上最主要的景观元素当然是路旁的树木，而两排高高的大树是城市设计空间方案不可以缺少的,歌词中说出了城市景观师常用的白杨树，在黄昏斜阳下的影子变动，是行人最容易感受的动感（白杨木影子被拉长，像我对你的思念走不完）。最后看到的是街道的铁门被拉上，对曲中人来说是无奈的失落，从城市设计的角度来说，就是我国城市常见的封闭大街区——道路走不通，闲人勿进的社区。

▲ 城市中无人理会的LED显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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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词人用简单词语就把一个普通人对城市空间的感受说出来了！

当然，《雨下一整晚》的填词人方文山在谱写歌词时，应该不会像我这样以城市设计专业思维作大胆的联想（他不会是城市规划或设计专业毕业的吧？）， 他写的是一个普通人在城市街道上触景生情的感受而已。但是，我们城市设计的目的，不正是想创造一个在感性上可以让一般市民触景生情（感知、了解、互动）的空间吗？我们编制城市设计方案时，有没有问一下自己：这个空间可能给使用者带来什么的意象，可能在感性层面使他们产生何种感受？

基于人的体会感知（触景生情）

的城市设计

城市设计方案的编制，在很大程度上受决策者与设计师的不同品质、动机、偏好、态度、心理等因素所影响。然而，在这些因素之外，设计师需要对城市空间使用者的行为和感受现象的理解，和对创造某种行为的客观因素加以研究，才能编制出好的城市设计方案。因此，要把城市设计内涵纳入法定规划管理体制内，有一个重要的大前提理念，就是城市设计管理办法要立足在市民感受、认识、了解其基本内涵的基础上。城市设计方案有它的创新、唯美的部分，但不可以是一小批决策者与设计师的主观愿望在图纸上的美学表达，城市设计方案必须要有科学与客观的分析基础，同时立足在了解市民的感知与需求的分析上，才可以成为法定的管理工具。

谈到要建立客观的城市设计方法，不可以离开美国知名城市规划学者凯文﹒林奇（Kevin Lynch）和他的经典著作《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 我在英国念城市设计时，当时作为学生，对设计怀有极大的兴趣，但都是以主观角度（我们一直相信的专业思维）主导我的设计方案。还记得第一次看凯文﹒林奇这本书时（当时《城市意象》已出版了近30年），心跳是扑通扑通的，没有想到城市设计可以立足在一个以市民角度的情感为基础，但是客观的空间分析方法上。

凯文林奇在《城市意象》中提到构成城市意象有五个元素：廊道（Path）、边缘（Edge）、区域（District）、节点（Node）和地标（Landmark）。他通过在美国三个城市（波士顿、泽西城、洛杉矶）对市民空间行为的调研，指出市民通过人的感性认知（在不自觉中）用这五个要素构成对城市的印象，因此我们可以用这五个元素作为城市空间形态设计的基础。

▲ 城市中的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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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个元素就是把市民每天对城市立体空间的感受和认知演绎为具体的专业的共通语言，成为城市设计师可以客观应用的工具。举一下北京市民感知很深的城市意象案例：长安街是一条无论是市民还是来北京的旅客都知道的一条贯通东西的“廊道”；主要的水岸如永定河岸是“边缘”；旧城区内仅余的连片老胡同小区是独特的“区域”；大大小小的城市公园是居民日常聚集的“节点”；还有不少的历史或现代建筑都是“地标”。城市的立体空间就是由这些可以使市民体会感知、触景生情的元素组成。

对于城市而言，这五个元素越可以清晰体现，城市就越有地方人性特点，越容易使人留有记忆，印象深刻。透过了解市民心中的城市意象探讨城市的视觉特质，可以建立城市空间的“可辨读性”。可辨读性的意思就是城市的各个部分可轻易被辨认出来，一座具可辨读性的城市，指的是它的各个区域、地标或廊道很容易被市民认同、认知、辨识。城市设计就是通过空间布局，立体设计等把这些特质建立起来，或者把原有历史文化通过这些特质提升表现出来，可以来引导民众提升深化城市的整体意象。

正如美国著名的景观设计师西蒙兹（John O. Simonds）所言，“我们规划的不是物质，不是空间，而是人的体验” 。

规划设计师

并没有城市设计方案解读的专利

城市是一个规模极大的空间，每人都有他或她体会感知的过程。但规划设计师没有控制市民对空间认知的专利或权利，我们只是协助他们解读他们居住的城市，从他们的个人体会感知角度看城市意象。 要知道市民在城市空间中每时每刻所能看到、所能听到的景象都非独立，而是与周围息息相关，是过往经验的回忆，他们会根据经验去解读城市空间。

在《城市设计管理办法》正式公布的前夕，我们这一批接受专业教育的城市规划和设计师，可能要自我提醒一下：城市设计师要了解市民的生活行为、感情、习惯、认知，要重视城市空间中一切微小而敏感的细节，我们不可以以为因为自己有专业的教育和经验，就有城市设计方案解读的专利。我们反而要在城市设计管理办法的体制内，建立基础调研要求和有效的市民参与机制。因为，诸如当晚我在爵士乐酒吧听的《雨下一整晚》一曲的歌词中所提到的城市中的这些小细节是如此重要和复杂，它使我们规划设计师理解：一个符合人性的城市绝不是通过描画图纸设计出来的，而是经过观察和分析解读出来的，如果我们缺乏对人的了解又怎么能做到呢？

城市设计师们：下一次有机会，听一下周杰伦的《雨下一整晚》吧！你一定会喜欢这歌曲的。

文图 | 叶祖达

本文刊载于《人类居住》杂志 2017年 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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