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行（二）
他给我们算了一笔细账，说一天发至少10张你的照片，要发一年，这笔费用是公司和你各一半；找名家培训你声乐，一小时上千元不等；找舞蹈老师培训你，一小时上千元；出席新闻发布会，在百度网上给你个人制作网页，又一笔花销……这样算下来，是三年的费用，六万，真不多。你想啊，我保证你培训好了，两年内挣回来，甚至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挣得更多。因为，我也有合同，公司规定，若我接收了你，三年内达不到一个标准，会扣我50%的薪金。你想啊，我愿意吗？所以，你放心，我一定培养好你。而且以后你的艺名叫“洛琪”，某大师看过，叫这个名字的艺人，以后一定能走红……
我真是激动万分。后来妈妈说她像被灌了迷糊汤，也激动万分。老爸一直沉默着不再说话。
经理让我们先回住处，等高总的最后定度，等他看了录相再说，不过我们这一关是过了，只等他了，到时候提前打手机给你们吧。今天先结束会面……
返回的路上，妈妈说被骗了咋办？这么多钱。
老爸说就不办啊！一听这个就放弃啊，正经公司哪有一上来就要交钱的？反正要我我是不拿这笔钱作赌注，你俩仔细想想吧，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又说：听那个经理夸夸其谈，煞有介事的样子，蒙个年轻没阅历的人还行，骗我是骗不了。你再看他的长相，哪像个仁慈的人呢。还说自己信佛，相信缘分，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做坏事的人往往打着“佛”的旗号，以逃脱“佛”的惩罚。
你听听，最终落到“钱”上了吧！我一猜就是这样。还说什么，今天在北京，明天飞重庆。你想想，一个小女孩，大人能放心吗？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任人摆布了成了什么了。你千万记得，他改天叫你签合同，千万别签，别掉进去。我后天上午就得去青岛画画了，不能陪你们了，趁明天还有点空，咱们去动物园吧？
我说好啊。去动物园吧。
但我心里还是希望妈妈把合同签下来，达成我的心愿。
第二天在动物园里，看了不少动物，却是心不在焉。老爸在园里的购物中心给我买了个天蓝色的头纱，买了个大熊猫钱包，还买了北京酥。当天晚上，我们又去玉林吃烤鸭了。他再三叮嘱我们，第三次去时千万别签合同，就说回家商量一下。
我听了心里不愉快，默默地走着。
他过一会又说：你不在北京上学，你跑不起那些时间，青春年少不要做后悔事。把自己年华葬送了，把你妈妈也害苦了。
直到第二天他吃了早点匆匆赶去北京南站，我才跟他欢快地道别。妈妈显得不知所措，他走了，她也想回家了，她不想一个人带着我去冒险，去碰壁，把钱浪费在这没意义的事件上。可她拗不过我，我就要去碰壁。最后老爸留了一千元给我们，路上备用。妈妈还客气地说不要留了，我自己带的有。
晚上没人陪我下象棋了，妈妈忘了怎么下了。两个人突然间落寞起来，她说她很纠结，纠正不了我的执迷不悟，特痛苦。
我说妈妈你忘了吗，那个经理说两年之内钱就赚回来了啊。
她说真担心明天的事……
她一夜无眠。
还是去了那个公司，还是那个经理，高总并未谋面。这次没啰嗦，目的明确，就是在合同上签字。妈妈说钱不够，先不签了。
他就说不够不要紧，只要你先交上压金，剩下的回家后打到公司账号上就可以了。
要交多少呢？我们还要回家的路费呢，还要买东西呢。
妈妈毫无底气地问。
交两千吧。
唔？没有这么多，今天只有500元。
好，那就交500吧。限你三天内打钱过来哦，三天，公司规定。
妈妈掏出钱，乖乖交上，再签上她名字，我签上我名字，又按了各自的手印，签了好几份，才算完事。
那一会儿，我是高兴的。只是下了那个楼，妈妈的腿才软了，头才大了，心才慌了。
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签合同了？怎么就没听进S的话去？别签。这下可毁了，要打官司了，怎么办？显然立即反悔也来不及了，她说芭茜你还当真来吗？我们上当了。
我说不会的妈妈，你听经理刚才说了吧，这是好事，这点钱两年之内就回来了。我也不会耽误学业，你快回去给他打钱吧！
我多余的欢快与她荒凉的悲伤形成鲜明对比。但我不管这些，我就要冒险闯一闯，而且今晚我俩再次去吃了玉林烤鸭。
妈妈还买回一只，另外还有几盒鸭头，准备第二天走时带回去家人聚会时吃。不过这是夏季，太热，即便现成的包装，买上最早的车票，也要晚上九点了。鸭子当然变质了。
她一进家，就把这事告诉了姥姥，姥姥还乐呵呵地说支持支持，晚上一起吃饭，跟你姥爷说说。结果可想而知，遭到他严厉地批评和驳斥。当妈妈说到签了合同时，姥爷都害怕了。不过后来他又冷静了，说肯定是“皮包”公司，现在这样的事不少。可能连工商注册号也没有，放心吧，他们不敢打官司……然后他又分析了一会儿。
他让妈妈立即给那个经理发短信，说孩子小，学校也不同意，怕耽误学业，不能请假，是贵族私立学校。所以，不能参与了，过几年考上大学再说吧，现在还是以学业为重。
妈妈发了短信，很快经理打手机给她，再次催促她交钱，否则是有违约金的。合同都签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呢？这事都该打官司了。
对方很生气。
妈妈说很抱歉，当时的确没想好，脑子也不好使，就签了，请你撕毁合同吧，真的抱歉。再说我们也没有这些钱，也没工夫跑北京，毕竟路程太远是吧……
讲了好半天，对方不依不饶，姥爷暗示她说完就挂电话，把他手机号拉黑。
我十分不情愿，在回自己家的路上，仍不断地劝妈妈借借钱吧，别听姥爷的，不能错过机会。她真的被我纠缠“傻”了，因为她拿出手机，给两个人借钱，最后人家问她有什么急用，她说了这件事。人家都说别上当，你不能汇款，云云。
那几天她像丢了魂儿。因为她见不得我受大委屈，感觉真的欠了我什么似的，这可是个大事儿，大事儿就是大委屈。
就那样子熬了几天，在经理打不通她手机时，又给我打手机，催促交费。那几天，她真的失眠了，憔悴了，一下子老下去。
最后我也拉黑了经理的手机号。我亲自说不去了，我妈妈病了。要知道，我说出这句话，是下了很大决心啊。是我亲自否定的，即便它就是个骗局，为何我还感觉很遗憾？是姥爷说的“幼稚”和“傻瓜”吗？我把妈妈也闹“傻”了。
真的不知那半月是怎么过来的，应该说时间还长些，直到我开学了，初中课程紧了，忙得团团转了，我才淡化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骗局，才放下心结。
妈妈心疼的不是荒废的钱，而是她的身体和我的脚。因为此时，她心志失衡了，身体出现了毛病——失眠。我青春期的叛逆不叫她省心，看她忽然就流出泪来，我怎么没有心痛？想想小时候，说长大了要保护她，真是汗颜，惭愧。原来母爱可以这样给孩子？我践踏了那无私干净的爱。
她在劝戒我不听的情况下，竟真的做出举债的行动，她还想找个心理医生给我看看。但当地没有。为了我，她什么都可以做，即使深知违背了初衷，即使她太绝望了，还是希望我快乐，希望我对这个世界不失望，希望现实给我的不是冰冷的痛击和欺骗。
我是后来的后来才反省到的，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完全是两具版本，当梦想成了碎片，完成了它与幻想的摆渡。我那灰色的忧愁，与妈妈飞快长出的白发，形成互应。是的，妈妈病了，她身心俱疲，困惑缠绕了她。
一个人最糟糕的感受，就是不得不反复怀疑先前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我是在反省吗？自以为是的肤浅，而我何尝不是凭着小小的决心，凭着“梦想”与表象的认知，想给生活中操劳的妈妈一个惊喜呢？但我的执迷不悟，却成了虚伪的借口。
还是老爸有经验，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啊。他曾说过，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又没人管你，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这是真正潇洒的日子啊。
当他在电话上得知，我们签了合同，并交了五百元钱时，他十分惊诧，说千叮万嘱的还上当啊？
这件事会让他瞧不起妈妈，而她又因我的闹腾，做出不理智的选择。真的，很久之后，我才扪心自问，这不是一个荒唐的行为是什么？不要再做粉丝了，不要再迷恋偶像了，不要再想当“小明星”了，没有什么比上学重要，没有什么比健康重要。
我的脚，左脚大拇趾，甲沟炎了。化脓，很疼，妈妈带我去当地医院，医生说不用手术，吃药吧。可是，这不是好办法，它太厉害了。怎么得了甲沟炎我也不知道原因，是跑路多，鞋子小，还是剪坏了指甲？还是上苍对我的惩罚？
最后妈妈费尽心机打听到某某门诊，可以切除指甲的办法，她家孩子也做了，小手术。
然后妈妈当天下午就带着我去了那个门诊。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夫，正在屋里给两个人输液。他让我脱下鞋子，看了一眼，说切除一半吧，太严重了。
先打上麻药。我就坐在排椅上，把脚踩在上面，大夫说你别看，扭过头去。可我还是忍不住要看看，疼，钻心的疼，因为我看到了喷涌的血，血让我感到了疼。他先用剪子剪开，露出鲜红的肉，再用镊子和钳子夹，还有专业指甲刀……
从此，我的脚受伤了，不能剧烈运动。养伤，是个漫长揪心的过程，我小心地慢走，坚持步行上学，不让妈妈送。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每天给我上药，叮嘱我别让人踩了它。
好了一阵子，甲沟炎又犯了，这次我决定要去省立医院诊治，结果前面说了，在济南中心医院做的手术，后来又一次复发，其实是手术失败，没有切除生发层。此刻，已间隔五个月了，甲盖褪了一层上面的老指甲，新甲长出来了，很好看。妈妈真的好高兴，说你终于可以洗个澡了。当天晚上我就洗了澡。我开心地说我可以跑步了，好了，也不疼了。这回算彻底切除了，就像俗话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高兴没几天，又化脓了，因此妈妈好后悔让我洗澡。我也怀疑是洗澡没擦干净水吗？还是因为两场感冒，免疫力低呢？反正，整个初二我不敢跑步了。初一时还经常坚持跑步。
能卸下负重前行，卸下包袱，努力学习，乖乖等待一次春暖花开，一次蜕变，化蛹成蝶，是需要时间的。当我看清了一切，明白了那些个艰辛，我愿意与时间赛跑。虽然摆脱不了居住成长环境的负面影响，摆脱不了生命中注定的相识与浸泽，即便在我长大之后，有些规划和安排，任凭怎么努力，都不会有老爸的自如与阅历。他说他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家里长大的，他有一个脾气很温和的爸爸。他与生俱来的聪明基因，让我见识了一个家对孩子的熏陶，比遗传还重要。
善待走进你生命里的人，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留下一个虚无的身影。我能感到，S也是这样的，陪妈妈的一段行程，叫“朋友”，陪我的一段行程，叫“老爸”。他以这样明确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生命里，无关风月，会一直存在我记忆深处，很感慨这段奇妙的关系。在我年少的时光里，在我独自行走时，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督促我前进。
有人说，知己不一定是朋友，朋友是暖季的花，到了冬季就没了。英国作家培根说过：得不到友谊的人，是可怜的孤独者；没有友谊的社会，是一片繁华的沙漠。
可是，生活中有很多人和事，失去后再得不到，正如时间。时光若止，该有多好！
经过岁月流转，认识深化，我感到一种真正的明净和知足，我又回到最初的起点，结果是，我输了。我太天真，太任性了。
回到县城，生活又回归原点。想起几次出行，想起大城市的流光溢彩，想起在行走中失散的人，很想问一句：久违了，你好吗？
现实逼仄，青春坦诚，我一点点褪去稚嫩的外衣，不再执拗，不在意没有父爱的炎凉。因为妈妈的陪伴，爱的原野，从未荒芜；又因为S陪我三次出行，让我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温暖，在我的想象里，它陌生而甜蜜。
一时觉得“父爱”一尘不染，也未缺席。唯愿它长久，它却是“昙花”，瞬间绽放，瞬间凋落。
北京之行，给我上了一堂思想课，有特别的感受与体会。
责编丨立 青
校对丨黄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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