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鼓楼》到《鼓楼》摇滚、民谣与年轻一代的彷徨

2023-05-10 14:56:27

“于特一再说,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海滩人,我引述他的原话:’沙子只把我们的脚印保留几秒钟。’”——《暗店街》,莫迪亚诺


QQ音乐没有何勇、赵雷的版权,所以我这首歌主要讨论的两首歌,都没法分享。巧的让人哭笑不得。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边。

这句话对于我个人而言是事实,对于大众而言,也是中国摇滚乐迷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一把钥匙。

何勇,“魔岩三杰”之一,音乐生涯二十多年,以仅仅一张专辑,拿走了中国朋克之父的宝座。这张专辑,叫《垃圾场》,从骇人的专辑名到歌曲风格,从叛逆而深刻的歌词到嘶吼的唱法,“朋克”当之无愧,对于那个时代的中国流行音乐,也绝对是一股新鲜势力。

我们一向不主张给别人贴标签。不过,何勇却注定与标签捆绑在一起了:“离经叛道”、“精神失常”、,也都是“深夜捅人被警方拘捕”这样的负面消息。当年的何勇也许的确敢于喊出真相,敢于用音乐表达社会的弊病。而歌词之辛辣,也确是一针见血。然而戾气、遗憾已经包围在了这个名字的周围,让他在时间的积威下,逐渐布满灰尘。

有的时候,人们似乎忘记了何勇在弹唱《钟鼓楼》时的深情款款:


“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

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

他们正在看着你掏出什么牌子的烟

小饭馆里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

他们的脸色象我一样

……

说着明儿早晨是谁生火做饭

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

何勇。


大陆流行音乐,发展时间并不很长。在流行音乐进入大陆十余年后的1986年,崔健在那注定青史留名的“北京工人体育馆’世界和平年’首届百名歌星演唱会上,身着清代长衫,身背吉他,裤管一高一低,首唱了《一无所有》,并且获得满堂喝彩。由此,中国第一位摇滚歌手,便正式诞生了。”[1]从此以后,“摇滚”真正成为一个音乐概念流传开来。“魔岩三杰”就是紧随其后的跟随者。


虽然说了半天摇滚乐,但要论如今在大陆最为红火的流行音乐风格,却也不是摇滚。由宋冬野、马頔作为急先锋,陈粒、赵雷等人接棒并盛极一时的流行民谣,占据了如今绝大多数年轻人有关流行音乐的话题。其实这种曲风并不新鲜,老狼早在22年前就已经唱出了《恋恋风尘》,而水木年华也在世纪初就开始呢喃“别哭着别哭着对我说,没有不老的容颜”。所以如今的这股风潮,实际上是一次“复古”,一次风格的“回归”。

赵雷新专辑《无法长大》年初出版以后,随着他在《歌手》上一曲主打歌《成都》

的助推,掀起了数字专辑的又一股销售现象。专辑质量过硬,每一首歌都称得上精品。从个人角度出发,虽然《成都》的影响力与知名度最高,但是《八十年代的歌》与《鼓楼》,却是最打动我的两首。

赵雷。


其中,《鼓楼》又以浓浓的京城情怀,让我好似中毒一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单曲循环:


“我走在鼓楼下面,淋湿的咖啡馆

睡不着的后海边,月亮还在抽着烟

喝醉的亲吻着,快活的人不眠

唯有我倚着围栏,对过往说晚安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车窗想念你的乘客

当一零七路再次经过,时间是带走青春的电车

我站在什刹海边,一切甜蜜与我无关

这是个拥挤的地方,而我却很孤单

……”


从何勇到赵雷,从《钟鼓楼》到《鼓楼》,二十三年弹指一瞬,任何人都只是刹那风流罢了。

席卷全国的流行音乐类型,从摇滚乐变成民谣。被年轻人追捧的偶像,从声嘶力竭表达愤怒的何勇变成了恬淡安静唱着孤独的赵雷。而同一个意象在这二十三年里的沧桑巨变,也透过歌词里描写的差别体现了出来。


摇滚乐有一个很重要的精神内核,是愤怒。这一点也是很多乐评人用来划分一名摇滚歌手“摇滚”与否的标志:当一个人的作品不再愤怒时,也就不摇滚了。那么,在摇滚乐于大陆最为群情激昂的那个年代,那个从唐朝一直到鲍家街43号,思想、愤怒如雨后春笋喷涌的年代,自然也可以被视为“愤怒”的一代。

的确如此。那个时代的大学生,经历过思想最开放的十年,也经历过纷争与混乱,几乎在短短几年内集中看到了社会的一切黑暗,本来养成的开放思想在社会鲜明的对比下迎来爆发,走进属于批判的黄金时代。君不见郑钧高呼“本来你有你的思想,可他们叫你把它遗忘”,不见许巍苦吟“我的身体在这里,可心它躲在哪里”;不见鲍家街43号的主唱汪峰高呼“伴着国产压路机的声音,伴着伤口迸裂的巨响,在今夜的雨中睡去”。那时,中国的经济还处于起步阶段,不能说百废待兴,但一切都还差得太远。重工业发展,经济在爬坡,环境与传统文化保护,各个方面都在面临问题。年轻人为自己的前途忧虑,为爱情的未来忧虑,为家庭忧虑,为同辈人的遭遇忧虑,为国家忧虑,为人民忧虑。

这是很现实的痛苦与忧虑。他们的奋斗伴随着伤痛与愤怒,而摇滚乐恰恰将这一股心境描述的淋漓尽致。

就好比《钟鼓楼》。

这首歌大概算是何勇非常温婉的作品了。从第一句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北京二环内的宁静安详,百姓的安居乐业。这股气氛一直深入,渐渐发生变化。经过何勇的提醒,人们才发现,银锭桥原来已经看不到西山了;公园里的荷花,也看不到完整的叶子了。何勇最终还是绷不住了,在副歌吼出了自己的心声:你们破坏北京到这个地步,还嫌不够吗?这些破坏,你熟视无睹了吗?可是何勇自己,似乎也对于这样的发展感到彷徨:不发展,老建筑与传统文化都免遭破坏;发展,中国经济腾飞。左右都是“正确答案”,却又都似是而非——该怎么选择?

这是二十年前的年轻人,摇滚乐,何勇与《钟鼓楼》。

旧时的钟鼓楼。


而二十年后,民谣、赵雷与《鼓楼》,却又全然是另一番光景了。

作为身处当代年轻人的我,并不清楚该如何定义我们自己。我个人是有一点天下之忧的,所以二十年前的思潮我可以感同身受;而同时,赵雷、陈粒等人歌中“精神层面”的烦恼与忧虑,同样对我影响深刻,甚至感触更深。

时代在改变,一代又一代人成长中所面临的主要矛盾也在改变。虽然具体到个人而言,每一个人的烦恼都是与众不同的,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与彷徨。然而放眼整个集体,,是经济上的;是意识形态上的,是思想阶级上的。

对于我们年青一代而言,过去短短二三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成长的环境,转眼间就从上一代的紧衣缩食变成了锦衣玉食,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说,第一二层“生理”、“安全”需求都被我们直接跳过了,我们成长的路途起始于第三层“社交”需求。

在这里我并没有试图指出年青一代一定比上两代人更加富有。我想要突出的是,在各自不同的时代,年轻人中,掌握话语权的那一部分的总体情况。上两代人,还没有鲜明的经济背景差异,谁上了大学,谁敢于发声,谁就掌握话语权。而这一部分人,思想开放深刻,勇敢而尖锐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也给了摇滚乐熊熊燃烧的原动力。

而如今,掌握话语权的年轻人普遍不再受经济层面的限制——这一点非常重要,经济层面的需求若是得不到满足,牵一发动全身,会引导个体关注整个经济系统,继而关注政体,关注社会的弊病,并尖锐指出。而一旦经济得到满足,对于个体而言物质层面已经没有更大的欲望,对于经济、、社会的关注程度也就急剧下滑。而这个状态下的我们,没有体会过贫穷的痛苦,精神层面的痛苦便取而代之,程度加倍放大,成为折磨我们这一代人的罪魁祸首。分别、孤独感、安全感缺失(精神层面,非人身安全层面)、社会认同、社交障碍……

对于摇滚乐中所表达出来的愤世嫉俗,年青一代已经感触不深了。而对于“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这样的情绪,随着世界观的扩大(“分别”从二十年前的不同城市到如今的不同国家),也变得更加强烈。

什刹海夜景。


《天龙八部》的主人公萧峰,有过这样一段让人拍案喝彩的对白:


萧峰踏上一步,昂然说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率兵奋战,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却让你慕容氏来趁机兴复燕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旨在保土安民,而非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报仇雪恨而杀人取地、建立功业。”(《天龙八部》新修版,第四十三回:《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


而《侠客行》主人公石破天,则在小说的结尾留下了这样深深的迷惘:


石破天自是更加一片迷茫:“我爹爹是谁?我妈妈是淮?我自己又是谁?”(《侠客行》新修版,第二十一回:《“我是谁?”》)


萧峰所日夜挂怀的心事,乃是社会与苍生,充斥着摇滚味道。而石破天浑浑噩噩,对于“社会”没有多少概念,苦苦思索的则是“我是谁?”这样充满哲学意境的问题,这份忧虑,民谣感十足。我无意评价二者谁的境界更深,事实上二者不但没有上下之分,而且大可同时存在。


回到《钟鼓楼》与《鼓楼》。何勇在《钟鼓楼》里所忧虑的,是“钟鼓楼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它的脸”,是工业发展带给传统建筑与文化的破坏。这是社会问题,是“to be or not to be”的悖论,这一点何勇也清楚得很:“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此外,还有他勾勒出的一副市井景象:小饭馆儿、八卦、各种牌子的烟、自行车、油条饼干、大院。这是二十三年前的钟鼓楼。这一切描述,也都符合我们在影视作品以及故事、小说中所展现出来的老北京色彩,烟火气十足。

这两点,从社会与个人生活层面,都切中了二十年前的年轻人心中所想。

而《鼓楼》中赵雷集中表达的情绪,是“时间是带走青春的电车”,是“我站在什刹海边,一切甜蜜与我无关。这是个拥挤的地方,而我却很孤单”。这是精神层面的彷徨了:自我认同与孤独感。不仅如此,赵雷描写的,也已经是另一个北京了:堵车、文艺青年、咖啡馆、后海接吻的情侣、拥挤的什刹海。这是小资的生活,是属于当代的文艺气息。仅有的一个接地气意象,是“一零七路公交车”。

这些东西,伴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是让我们,尤其是我这样的异乡人,听之鼻酸的调调。


二十三年,沧桑巨变。我在北京生活十九年,对于鼓楼周边的印象,确实只有AJ鞋店、南锣鼓巷、什刹海了。也许何勇笔下的那一幅恬静的生活画面,只能伴随着《钟鼓楼》悠扬的旋律留在我们的想象中了。

而何勇,也再也吼不出来了。如今,我们感叹赵雷天纵奇才的同时,也许也在期待,什么时候再出现一首《钟鼓楼》吧。









[1]周北树(2014),“如果要写一本「中国摇滚编年史」,哪些歌手,乐队,单曲是必须写进去的?内陆现在比较好的摇滚有哪些?”问题答案,知乎,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5526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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